我跌跌撞撞地奔到马车面前。整辆马车已经完全散架了，一只轮子平躺在了离车很远的地方，靠近苇塘的边缘。马车旁边有一道宽大的深深的拖痕，一直延伸到苇塘的外面。看上去似乎是马车坠落到苇塘中，然后被什么硬生生地拖到了泥潭中央……那玩意儿是要有多大才能拖得动一辆马车啊。
我正准备走近点，突然感到脚底一滑，跌坐在了地上，手下意识地撑在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郁留突然在我的身后大喊：“不要过去，快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全部都是黏糊糊的黑色的液体。
是血。
我坐在了一片黑色的血泊之中。血太多了，使得整个地面都滑溜溜的。血泊的深处有一团泥状的东西堆在那儿，像一座小山一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心的味道……我的胃在翻滚着……那像是……肉泥……是……我的马吗？
我隐隐感到自己被什么抱住了。
“别看了，走吧！你什么都做不了的，快走吧！”郁留拖着我就往外走。
他的动作使我从这副画面的震惊之中清醒过来。我一把挣脱了他，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努力掀开那些木板。万一还有人在下面呢？
掀开第一块木板后，发现底下的木块全部都碎了。碎片之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块布，像是衣服的一角。我赶紧把那些木块全部搬开，看到有一个人面朝下躺在废墟之中。我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翻过来，可是翻得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绝对不想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人翻过来了。他静静地躺着，两个无神的眼眶直直地盯着我。
眼珠已经不在了。
他的脸被血浸泡的已经呈黑色了，从胸膛到腹部都是打开的，里面的内脏已经被掏走了，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皮囊。
我跪在他的身边愣愣地瞅着，像被石化了一样，纹丝不动。
“够了。”郁留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了起来。
他把我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就走出了苇塘。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换了，又回到了那条安静的小路，两旁飘逸的芦苇在优雅地轻摆。可是刚才的画面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不论看到那里，都好像蒙了一层深深的黑色的血影。到底是谁做了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我生气了。”突然一个声音在我的大脑里说道，是那个小男孩的声音。是他干的吗？因为生气了？是他，掏走了那个人的内脏……和眼睛？那个人驾着马车冲进了芦苇塘，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像是在逃命一样……驾着我的马车……莫非，那个人……就是抢了我马车的大汉！
在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哆嗦的同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那么，其他人呢？除了那个为首的大汉，还有四五个人一直跟着他啊！难道，其他人……等等！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是他的手下！我觉得自己被扛着，在这夜幕笼罩的小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两边高高的芦苇丛遮掩着天空，偶尔几声鸟叫打破没有人烟的寂静。
为什么，陆郁留没有和那伙人在一起，而是一直平平安安地在我身边，没有遇到危险？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将被带到哪里去？！
“喂，快放我下来！”我蹬着腿大叫道。当感到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时，我伸手揪住了陆郁留的衣领，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你为什么离开那伙人？难道这一切你早都已经知道了？还是这压根儿就是你一手策划的？！”
“你在瞎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陆郁留把我的手从衣领上甩开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只是在做你的保镖……”
“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陆郁留和我直瞪瞪地对视着，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陆郁留转开了目光，低头看了看脚下，用脚尖踢了踢路面凸起的土块。“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跟他们分开，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再和他们一块儿走了。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关我什么事儿啊？
“谁让你把马车送给了他们！我坐不了马车，我……”他突然吞吞吐吐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我晕车！”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我忘记说话了。我正忙着思考：我是应该安慰他呢，还是嘲笑他呢？
“其实我干的事和镖师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他们保的是合法的货物，我就是陪着那些走私贩走镖（喂喂，这就是本质上的区别！）。这条路是那帮走私贩经常走的路线之一
，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意外。你别瞪着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不过这趟走私本身也挺奇怪的，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这批私货，不过我也没有问过，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走私的头头还没脑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混**的。总的来说，是你害的我连工作都没了，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对此负责。再说，你当时愣头愣脑挺身而出的样子很有趣，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也挺不错的，就像带了个解闷的玩具。”哦，原来我就是个玩具……
“就只有这些原因？”
“其他的原因嘛，其实还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不过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说也罢，总体看来他确实没有存什么坏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稀奇古怪的目的，他确实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那其他的人呢？
“郁留，只有一个人驾着马车出来的话，其他的人应该还在附近吧。你带我去你们过夜的地方看看吧。”
“唉，你要是真的不放心的话我去看看不就行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真拿你没办法，知道了，带你去。过来，搂住我的脖子。”
“喂喂，你干嘛！”
“抱你过去啊，就凭你这种速度，明天天亮了我们也到不了。放心，抱着黄花闺女私奔的绝活我最拿手了。”
“喂喂……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啊啊啊啊……”周围的一切一下子就模糊了，只听到贯耳的风声呼啸地从脸边擦过，吹得我眼泪都淌出来了。我只好闭上眼睛，紧紧地揪住郁留的衣服，等待着这一切的结束。
“小鬼头，下来吧，我的衣服都被你抓烂了。”我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深山老林里面。周围树影憧憧，朦胧的月光被交错纵横的树枝遮蔽住了。只有一条小径依稀可以辨别，曲折地通向前方几间屋子。“你们怎么就在这种地方过夜？”“走私的人当然应该低调行事。”低调……昨天遇到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出来还讲究这一点？我们推开门，走进屋内，发现里面漆黑一片。似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奇怪，这么晚了，他们能上哪儿去，难道真出什么事了？”郁留的口气也有点紧张了。他径直走到黑暗之中，不一会儿，一盏油灯就被点亮了。郁留举着灯环顾四周，屋内正中央有一张破旧的小桌子，上面随意摆放了几个酒壶，有一个已经倒了，酒洒得满桌子都是。旁边歪歪倒倒地放着几个板凳，像是有人急匆匆地离开，不小心踢到了一样。屋子很小，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东西两边各有一扇门。郁留推开门看了看，门后的空间比外面还要小一些，只有一张床，上面杂七杂八地堆满了衣服，包裹，被子等等，没有一丝打算离开的痕迹。郁留回到桌子前，扶正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个酒壶喝了口道：“也许他们晚上到山里散步去了。我们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看到他这么淡定，我也稍稍安了心，端了一个凳子坐在他的身边:“你觉得他们没有出事？”“嗯……应该已经出事了吧。”我一口酒喷在了桌子上。“只不过山里这么黑,要是带着你这个晦气鬼瞎转悠的话一定又会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情,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陆郁留悠闲地说道，又喝了一大口。这种时候亏他还能如此畅快淋漓地喝酒！好歹和那些人也是同伴一场，就这么无所谓么！真是不知道眼前这位究竟是好是坏。自从看到刚才马车那里的惨状，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一股寒气，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可怕的线索。我不安地坐着，觉得不知名的危险正慢慢向我逼近，像是悄悄靠近猎物的野兽。我略有所思，问道：“这种山里马车应该进不来的吧，你们会把马车停在哪里呢？”“放在山脚下呗，雇一个人看着。许他个比马车还贵的价格，先给两个钱，第二天走的时候随便吓唬吓唬就赶快跑路。”典型的无赖作风！“那……会不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边假象着当时的情景，边慢慢说道，“只有一个人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下了山，找到了马车之后就一路狂奔呢？”这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感到背后一凉。现在屋外树林茂密，漆黑一片，只有这一间小屋内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时暗时明，把所有的影子都拉的长长的，阴风吹过，都在墙壁上颤颤悠悠地抖动着。突然屋外一阵尖锐的啼哭声，吓得我一个哆嗦，随后反应过来，应该只是山间猫头鹰的怪叫。我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要不然你再仔细观察观察四周，猜想一下可能发生了什么？”郁留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晃了晃酒壶,看着酒壶被放大了好几倍的黑影在墙上摇晃,说道:”他们正坐在这里喝着酒,海吹胡侃,突然,酒壶也洒了,板凳也倒了,人也消失了,周围又有猫头鹰的怪叫,那不就是……”他突然戏剧性地把声音压低，脸慢慢向我凑过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盯着我，突然，用酒壶底一拍桌子“鸮鸟怪吗！”我的心脏被吓得停了一下。他盯着我目瞪口呆的表情看了很长时间，开始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个小鬼头！看你吓得……”“喂！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笑的直跺脚，“鸮鸟怪是真的存在的。它们的妖气很弱，一般人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人们还在自顾自地聊天啊，吃饭啊，突然，嗖的一下，一个个就飞到天花板上去了，就像被贴在上面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们的皮肤就开始长出黑黑的绒毛，眼睛外面会结一层很大的黄色的外壳，下面的人往上看就觉得像是一只只巨大的黄眼睛的猫头鹰，所以那种妖就叫做鸮鸟怪。所以呢，只要你抬头看一看天花板……”他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表情霎时间就凝固了。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往上看。他说的一点没错，黑黑的绒毛，黄黄的眼睛，真的就像巨型猫头鹰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在天花板上，一共有四只。
“啊啊啊……现在怎么办呐？陆郁留，我们会不会也嗖嗖地飞到天花板上啊？”我手舞足蹈地大叫道，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还等什么，快跑啊！万一鸮鸟怪真的还在这里就完蛋了……”陆郁留话未说完，就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刚准备跑，就觉得浑身像被什么细线一拉，嗖的一下背部就撞到了天花板上。“啊啊啊！陆郁留！救命啊！我下不来啦！”无论怎么挣扎，我始终没有办法离开天花板。一片亮光一闪而过，我的身边一下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圈回旋十字刀。可是这只是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不仅我没有任何往下掉的迹象，还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一不小心就有被小刀割伤的危险。“没有用啊！你快想想办法！”我对着下面急得抓耳挠腮的郁留喊道。“我又看不到它们，怎么想办法！它们的妖气那么弱，我根本就感觉不到！你不是能看见鬼吗，快点找找它们在哪啊！”我拼命地向四周张望，只看到身旁那几只吓人的毛茸茸的猫头鹰人：“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你只要不害怕就能看得到！你要从心里接受它们，面对它们……”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吊在天花板上动弹不得,不知道什么样的怪物在向我靠近,马上就要和身旁的那几位一样,浑身长满绒毛,脸上还有黄色的壳……如果看到了的话一定会更加可怕，死的过程一定会更加痛苦，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可能很快就结束了，看不见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喂，宁采臣，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不要放弃啊！你想一想，要是现在吊在天花板上的是我，你会怎么做……”一听到这句话，我感到整个脑袋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就清醒了。“……你一定会拼命救我的对不对？你一定什么都不会害怕的，不是吗？给我听着，你不走出这个屋子，我就不走出这个屋子，要死的话我们一块儿死！”我惊讶地低头看着陆郁留坚定的脸。他这样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我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可是生死关头！他是认真的，如果我不活着出去的话，说不定他真的就会留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胆小葬送了他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不管你长成什么恶心的样子，我一定要看到你！我再一次认真地扫视四周，这一次我什么都看到了。虽然刚才一下子满腔热血，勇气十足，可是现在我真的非常非常遗憾自己能看到这些东西。旁边吊着的四个人以及我的身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有弹性的丝线，牢牢地和天花板连接在一起。吐丝的是为数众多的类似于蠕虫一样的东西，比一个手掌略大一点点，黑黑的身子，绿色的花纹，身上还排满了麻麻的小刺。丝线从它们两侧无数的足中喷出来，黏在天花板上，它们就这样吊在空中向我靠拢，像一圈一圈的绳子在慢慢收紧。不仅如此，我还看清了它们把我们吊在天花板上的目的。那些虫子一样的东西从嘴巴，鼻子，耳朵里拱进身旁那几个人的体内，不久就会有一簇黑色的绒毛从体表冒出来。那应该是它们产卵的方式！似乎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它们不断分泌一种蜡质的黄色粘液，在眼睛附近就会一圈圈地沉积，所以才形成了下面人所看到的情况。看到这样的情景，我自然再也不想死了。我感到自己心里麻麻的，连舌头都打卷了，发自肺腑地大声喊道：“好多虫子啊！吐着丝！四面八方都有……吊在空中！好多啊！围过来了……围过来了……爬到手上了……救命啊！救命啊！”“喂，你说清楚点！具体在哪里啊……”“好多好多……救命啊！我要死啦！我要死啦！”眼前这恶心的画面已经使我丧失了理智，只知道扯着嗓子乱叫了。我感觉到被一阵强光猛地一闪，眼睛瞬间短暂性失明。随后自己刷地一下就掉了下去，紧接着听到了咚咚咚咚咚的几声，好像有许多东西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郁留的身上。我得救了!郁留真的是太厉害了，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那么多怪物！“小鬼头你给我下来！哎呀，压死我了。早知道就让你摔在地上算了。”我一跃跳了下来，发现那四个人也掉在地上，不过身上无论是虫子还是绒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回旋十字刀！我环顾四周，发现从天花板到墙壁，没有一处不是挨得紧紧的小刀，刀与刀之间的空隙只能勉强塞得进一根小指，只有顶上留有五个人形的空白。我简直瞠目结舌了：“郁留，你做事情也不需要这么彻底吧！”郁留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揉了揉肩膀，满脸不悦地答道：“我还嫌费事呢！谁让你的指令发的那么含糊。‘四面八方都有！好多啊！救命啊！’（他惟妙惟肖的模仿让我觉得很丢脸）你喊的那么急，又不说清楚到底在哪里，我有什么办法！”看着满屋子的回旋十字刀，我近乎被感动到了，如果郁留不说出下面的话……“还愣着干嘛，快点把刀都拔下来还给我啊。”“什么！这么多刀哎！为什么啊……”“这些可是神器，陆家魃魔十字刀！（这是你自己取得名字吧，不就是普通的回旋十字刀么）专为降妖除魔，每一个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精品，少了可就没了。快点去拔吧，我来监督你。”郁留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端起刚才的酒壶又接着喝了起来。我看着像刺猬一样的墙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能责备他使了上千把十字刀，毕竟是关乎到我自己性命的事。我走到墙边，随后抓起一把小刀，拔了拔，没拔动！“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真有鸮鸟怪这种东西。这里住了那么多次了，一次也没有遇到过。那怪物长的像猫头鹰吗？”“都跟你说是虫子了，跟猫头鹰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气喘吁吁地说。这鬼玩意儿怎么就是拔不下来！“这里可能会有什么大事情即将发生。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轻易干预人类的生活，也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存在。最近这些事情都太奇怪了，有点让人不安。”“它们……呃……可能……”怎么就是拔不下来呢！“在找人……”我感到额头都出汗了。郁留到底用了多大的劲扔这些飞刀？“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小男孩好像在找一个人。”我还清楚地记得他问“你是他吗？”这句话时渴望的表情，即使我现在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当时一定是被他用什么方法迷惑住情感了，也依然能够回想起当时那份感动。
无论如何，那个小男孩是真心想找到那个人。“闹得如此腥风血雨就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个人到底是何等重要？”“或者应该问，那个人到底是有多邪恶。能吸引这么恶心的怪物们，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我越发觉得，就算是整个房子都散架了，这些刀应该还是会稳稳地插在那里。“你差不多该回去了。顺着小路向前走，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左转，接着一直走就能到你住的那个寺院了。时辰不早了，快点回去吧。”“哎？可是这些小刀……”“你怎么可能拔得动！这可是神器，只有道行与之相匹配的人才能使用的起来。”“喂！你让我费了这么半天劲儿！”
“我这不是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嘛。才从生死边缘逃回来，就能如此活蹦乱跳的，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这样我就放心了。赶快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