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独自行走在艾斯特洛黑暗的地底。
暗河的通道比他记忆中更为狭窄和曲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又或者记忆欺骗了他,他们从未获救,至今仍徘徊在地底。
但娜里亚并不在他身后。
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他很少会做梦,而那寥寥可数的梦境都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他试图醒来,大概成功地睁开了几次眼睛,但尚未清醒便再次被拖回同样的梦里,反反复复,令人焦躁而又无可奈何。
他不再挣扎。他看不透梦里的黑暗,那多少让他有些不安。他能感觉到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影子,影影绰绰,像他一样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伸出手挥舞着,眼前模糊的黑影消散又聚拢,带着无尽的悲哀与绝望,发出悠长的叹息,让伊斯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最后,他跌跌撞撞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里不停地奔跑着,被不知名的恐惧所追逐,仿佛永远也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然后他撞到了某个人。
他感觉到金属盔甲冰冷光滑的表面。他的头只到对方的腰间,但并不是因为那人分外高大,而是他不知为何缩回了十岁大小。
眼角晃过一点剑刃上的寒光时,他意识到对方腰腹间的线条他异常熟悉。
他抬起头,在完全的黑暗里看见斯科特·克利瑟斯惨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的双眼里旋转着黑色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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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他像婴儿一样把自己蜷起来,不停地发抖,直到那一阵恐慌在透窗而过的阳光的抚慰下渐渐消散。
他并不是从未怀疑过斯科特是否还活着,他只是固执地拒绝相信。
半阖的门被推开,埃德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嘴里还塞着半个白煮蛋。
“你醒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注意到朋友的脸色并不太好。
“你还好嘛?”他担忧地问。伊斯几乎是一回到房间就瘫到床上昏睡过去,连毯子都是埃德给他盖上的。
“只是有点累。”伊斯轻描淡写地说,用手指理过凌乱的金发。他的头发已经披到肩头,有点过长了。如果斯科特回来,不知道是否还认得出他。
埃德轻车熟路地跳上他床边的椅子蹲下,递给他一个盘子,里面装着水果、鸡蛋和几片冷面包:“饿吗?娜里亚说她心情很糟不想做饭,我们随便吃点好了。”
伊斯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艾伦在哪儿?”
“还在他的房间里,跟那个鬼鬼祟祟的猎人在一起。”埃德翻着白眼把面包咽下去,他忘记拿水了,“你说他会告诉艾伦嘛?”
“他应该只是要跟艾伦商量那个骷髅骑士的事。”
“没错,这样他就得告诉艾伦为什么你们会跑到地底,还差点死掉,艾伦会知道那都是我的错。”埃德把盘子扔到一边,皱着脸捧着肚子,他开始觉得胃痛。有些事情真的还是不要去想比较好。
“那不是你的错。”伊斯试图安慰他,“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去的。”
“我跟你打赌,艾伦才不会那么想。”埃德满脸愁容地说。
而他一点也没错。
接近正午时拜厄才从艾伦的房间里出来,看起来忧心忡忡。他没跟孩子们打招呼就径直离开,埃德都没来得及去打探点消息。过了一会艾伦才出现,他的脸色直接让埃德重新缩回了伊斯的房间。
“他会杀了我的!他已经把这主意写在脸上了!”他悲惨地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哀号。
伊斯差点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扯下椅背上的斗篷罩到了埃德身上:“别担心,现在他看不见你啦。”
斗篷底下安静了一会,然后传出埃德闷闷的声音:“多谢了,真的,我觉得我安全了。嘿,你能出去告诉艾伦我已经回家了吗?反正他肯定也看不见我的马和行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给他们都施了隐形的法术?”
“下次最好记得给你的马施个沉默术。”艾伦在门口冷冷地说。埃德的马正在院子里嘶嘶地叫着。
埃德在僵在斗篷底下。然后他猛地拽下斗篷,顶着乱七八糟的黑发,一脸视死如归:“都是我的错!艾伦·德利安,我不该拉着娜里亚和伊斯去找什么冰龙,还害他们掉进水里,碰上骷髅骑士……”
“去找什么?”艾伦的声音异常地尖锐。
埃德意识到他刚刚为他的尸体挖了个更深的坑。
“龙……”他绝望地说,已经完全听天由命:“你知道啦,就是那种又大又邪恶的,会飞又会喷火的怪物……”
“你们怎么知道那里有条龙。”艾伦厉声问道。
“我在城堡里找到一张地图。”埃德愣愣地回答,“你也知道那里有条龙吗?”
“根本没有龙这种生物,老早之前就没有了。”艾伦断然否认。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我想你是对的。”埃德真心诚意地说,他的冒险热情遭到了近乎灭顶的打击,他现在对任何宝藏和怪物都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我是个傻瓜,我再也不会拖着自己的朋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举起双手,严肃地发誓:“否则我就会变成不死的怪物,永远在黑暗里徘徊!”
伊斯打了个哆嗦。艾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你该回城堡了,辛格尔少爷,现在出发的话,天黑之前你就能到家。”艾伦的声音又冷又硬,如果不是考虑到埃德多少也算是斯科特的侄子,他大概真的会好好给他一点教训。
埃德迅速从墙角跳了起来:“马上,马上!德利安先生!”虽然还没到预定的回家时间,但一个“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做圣骑士”的简单借口就能解决问题,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他小跑着冲出门口,又被艾伦扯回来。那个瘸了腿的、相貌平常的木匠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埃德·辛格尔活得出人意料地长久。当他回忆起自己漫长的一生,在经历了那么多精彩绝伦、危险又刺激的传奇般的故事之后,许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初春正午,艾伦·卡沃在他耳边的低语,依然是他这辈子最毛骨悚然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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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真的有条龙吗,艾伦?”埃德离开之后,伊斯轻声问道。他能察觉提到龙时艾伦隐藏在怒气下的紧张。冒险者们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向他提起过“龙”这种显然在传说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的生物,现在想一想,似乎有点奇怪。
“曾经,或许。”艾伦含糊地回答,“但它早就不在那儿了。”
“地底的通道里有你们的标记,娜里亚不认识,但我认得出,尼亚画给我看过,”伊斯回忆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猫头:“你们曾经去过那儿。”
“是的。”艾伦勉勉强强地承认:“但可不是为了找龙!”
“那是为了找什么?骷髅战士?”伊斯从来不问那些对方明显不太想回答的问题,那是他避免冲突的方式。他不想让任何他关心的人为难,他也懒得让那些他不关心的人为难。
“事实上,没错。”艾伦很高兴摆脱了“龙”这个话题,尽管现在这个话题也没好到哪里去:“后来山里发过几次大水,我们以为已经不可能有骷髅战士留在那里。”
“而且还活着。”用“活着”来形容相当奇怪,但伊斯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儿:“莉迪亚说过,那表示唤醒它的死灵法师还活着。”
艾伦不安地动了动,为了掩饰,他走到伊斯身边,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你记得很多事。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他说。
“我没有太多事情可记的,所以我会努力记下一切。那时候斯科特总是不在家,我喜欢你们都在城堡的日子。”伊斯微笑着说。
艾伦想起来,伊斯从来没有问过劳根、尼亚和莉迪亚都去了哪儿。那总是让他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像是身边永远藏着一个一触即发的陷阱。他不知道那些堆积如山的秘密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崩塌,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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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崭新的盔甲没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任何脚印。这里是属于水神的圣地,它容不得任何形式的玷污。
每一次走进神殿他都因为自己能够成为水神的骑士而满怀骄傲。他生于猎人之家,他的双胞胎哥哥朱尔斯就是一个真正的猎人,自由是他唯一的信仰,如果非得给他的信仰选择一个名字,或许会是那个充满野性、难以捉摸的森林女神纳西安达。
而他虽然总是喜欢以跟朱尔斯一模一样的猎人装扮出现,却早已在多年前就通过了水神的考验,成为圣骑士。这个安静整洁,神圣肃穆的地方,虽然并不像他长大的森林那样让他感觉自由自在,却更有归宿感。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思索着命运的难解之谜,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让你久等。”山克斯·布劳德带着一丝不苟的礼貌向他点头致意,“恐怕佛雷切大人还得在斯顿布奇待很长时间,如果你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不知我是否能够代为转告?”
“当然可以。”拜厄尽量不让他的失望之情流露在脸上。
正如他所预料的,他所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布劳德感到惊讶。
“我们早已怀疑几年前的战乱——无论是鲁特格尔的,还是安克坦恩的,都有死灵法师插手。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带来更多的死亡之前,诸神阻止了他们的阴谋。有一两个逃过一劫的死灵法师游荡在黑暗中并不令人意外,我们会告知所有秉持正义与光明的力量多加小心,但我相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布劳德向他躬身行礼:“感谢你的警惕,兄弟。”
“但那或许是……”他迟疑了一下。他事实上本来也没觉得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艾伦沉重的表情给了他太多不好的预感。
布劳德耐心地等待了一下,然后接了下去:“或许是一个强大的法师,但仍然不足为惧。”
拜厄沉默着,点了点头。
走出神殿时,昏暗得不同寻常的天色让他忍不住抬头。远远的地平线上,被狂风撕.扯.的灰黑色的乱云正逐渐堆积起来。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