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究竟是第几次突然从梦中惊醒了,泪水总是在不经意间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玉枕上。
明明是六月的天,明熙却觉得犹如置身于寒冬之中,她不由地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到膝盖之中。仿若这样便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点阳光,梦中的冰冷与绝望似乎还历历在目。明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已经过去了。她还是宸国大长公主,元后嫡女,不是那个为了求和而被送去和亲,周转于各国之间,只为在夹缝中生存的可怜虫。也不是那个在兵临城下之时,被自己的国家冠以伤风败俗,通敌卖国之名除籍的可怜女人。
摇摇头,明熙企图抛去那份寒意,直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感受,明明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存亡而努力,可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在倚栏卖笑,卖国求生。难过?怨恨?悔恨?大概更多的是释然吧,又觉得果然如此。明熙此刻才算明白,大厦将倾,对于这些豺狼虎豹而言,只要是妨碍到他们甚至可以危及他们生命的人,就应该去死。哪怕她是最后一个宸国后裔,对于信奉君权神授的国人来说,她就是信仰。也许,这就是他们的阴谋,早就通敌,毕竟没有什么比信仰倒塌更能打击国人了,在她死后,战场上征战的士兵一定士气大降,战争只会结束得更快。
明熙抬头看了看依旧明媚的太阳,又看向城楼上那些听话的士兵们,国难当头,仍不自知,她苦涩地笑了,再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从容地饮下了那杯毒酒,愚昧而无知的人,本宫会在下面看着你们,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自我毁灭。抱歉了父王母后,明熙还是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没能守住宸国。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熙的临终愿望太过强烈的缘故,饮下那杯毒酒后,明熙竟然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从身体中飘离出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侍女阿黎痛哭后毅然赴死,也可以看到周围人的漠然。
最后,明熙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不知名的将领带走,听说是被一个爱慕于她的人给安葬了。而明熙自己魂无所依,在战场上游荡了数年,她看到了战场上哀鸿遍野,也看到了官场上的纸醉金迷,亲眼看着宸国的国都被魏齐两国的铁骑踏遍,那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看到了几国交战数年,饿殍遍野,最终靖国国君昭华帝以弱冠之龄统一全国。等到明熙再次恢复意识时,她便回到了自己年幼时候,那些不幸与灾难尚未发生。
想到这些,明熙有些微怔,究竟是怎么变成那样的?短短几年,王弟失踪,母后病逝,外祖隐退,父王突然驾崩,两个堂弟在朝堂上为了争夺王位闹得不可开交,却又离奇丧命,她被迫远走他国求和。明熙确信,在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只幕后黑手在推动。只不过埋藏的太深,前世的她并未察觉。
微凉的风吹走了明熙最后一点睡意,明熙也未命人点灯,就坐在床头,独自思考起如今的形势来。今朝重生,明熙发现自己尚且八岁,王弟刚刚五岁,父王母后皆康健,她所重视的一切都还在,相信她还来得及,守护这一切。或许是一个人在战场上飘荡了太久的缘故,明熙习惯了孤独与黑暗。
明熙清楚,她并不是所谓的聪明人,重来一世,她也没有多出一份勘测人心的本事,她甚至不知道身边的人究竟是谁的人,有几个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前世,她身边有知琴,知棋,知书,知画四大宫女,小选进宫,内务府分配,母后亲自选入她的宫中,可就是其中的某一位把她亲生弟弟给弄丢,生死不知,母后震怒之下,宁可错杀,将四人全部杖毙,明熙不清楚这背后有谁的影子,但她清楚地明白,重来一世,她已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天真良善,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明熙回来后未免宫女发现她的不对,便以自己已经长大为由,向母后提出内间不需要宫女守夜,屏退了她们。没想到,这竟也方便了明熙许多。
如今六国并立,宸国为前朝遗脉,立于中央,势弱民富。梁国居北,蛮夷之地,国弱兵强。燕国与之比邻,境况与梁也大有相似,两国已交战多年,需谨防其成合纵之势。靖国位南,富庶之地,民风强悍,为宸国之大患。魏国于东,弹丸之地,但能人辈出,也不可不防。至于最西边的齐国,因为干旱的缘故,所以人口最少,是以六国之中最弱,但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反倒是留到了最后。六国之中,又以靖国最强,在明熙的印象中,燕灭梁,魏齐合纵灭了宸国,只靖国庞然大物,无人敢动。
明熙的愿望很小,只是想要自己,弟弟,父王母后一起活下去,守住宸国这份国土。而前世害死父王母后的王叔一派,灭了宸国的魏齐两国,都是自己的敌人。不过既然这样,那就不得不找一个有力的盟友了,明熙不由地把目光落在了靖国。
日后惊才绝艳的昭华帝凌恒如今也就才十岁,明熙猜想,此刻他这日子应该不太好过吧,想想这倒凌恒真是一个绝佳的盟友。昭华帝,以不足弱冠之龄登上王位,雷厉风行,最后整个王族仅余他一人,手段之残忍,唯世间罕见。前世,明熙还特地去了解过靖国的一些情况,也是见过昭华帝的,风华绝代,君子之姿,如兰似玉,见那风采,倒是一点没有残暴的样子。
当然,明熙清楚,这样一个男人自然不会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好相与,以他的心计城府不知道能甩自己多远,所以,要同他谋划,明熙势必得再三思量,想到靖国王族的下场,明熙微微有些蹙眉。
只不过明熙不清楚,有些事叫做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