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男子,面如冠玉,穿着一身荆麻的素白衣衫,那衣衫上素的只有下摆衣角之处,用着银线绣了一段繁复的花样,那花样分明与她的袖口上是一样的图案,所以乔木认得,那是只映月而开的优昙花。
背着月光站立的他,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泽,身后是大片粉色如海的桃花林,不断有风拂过他的衣角和宽大袖摆,吹起袖摆翻飞,衬的他恍如谪仙,好像下一秒便要羽化成仙,迎风而去。
然而,乔木所有的目光却是死死聚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所握着的那一管玉笛,嘴唇微张,呆板的表情配着茫然的声音,飘渺的有些不真实,“是你,却不是他?”
明明只是无厘头的一句话,然而他却理解了。
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像是看透她所有的心思,男子垂下眼睑淡淡道,“是,只是我吹的笛子。”
明明是一样的曲调,他却不是你!
她脸上的泪痕犹在,眼里承载着的希望黯淡破灭,无边无际的静寂沉默之后,好一会儿才见她抬头,眼中光芒流转,明亮的不可思议,“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吹一曲?”
“可以,”那人伸出手递到乔木面前,“起来吧。”
乔木出神的看了他一会,随后将手覆在他的掌心里,由他拉着她站起身。
他的手很暖,骨节分明,指尖纤长的像是姑娘的手,然而触碰到那指腹时才会察觉到那里有着厚重的老茧。
一管玉笛横在唇边,男子长身玉立,目光淡若水,像是在遥望着远方的桃花深处,又像是在想着更悠远的事情。
笛声悠扬而绵长,带着浅浅的忧伤旋律,随风飘远。
不断有花瓣从眼前或是头顶飘过,遮的人眼神迷蒙。
乔木低着头,侧耳细听,熟悉的笛声与回忆再次交相重叠。
那个漂亮的像公主的女朋友找到她时,她正在教室里自习,准备着六级考,那两天耳朵里塞的都是满满的英文单词。
那时候已经决定了,她与正交往的男友约好,只要六级考一过,她就会答应男友的求婚。
“那个笨蛋。”
公主就那么突兀的在自己面前说起那个少年,隔着耳塞,满耳伦敦腔的英文发音,然而这一刻她却只清晰的听到这一句话。
“司皓月,那个笨蛋!”
“司皓月是笨蛋!司皓月笨蛋!司皓月是天下最笨的笨蛋!”
她目光淡漠的看着那个骄傲的公主,冷眼,任她在自己面前哭的像个泪人,听着她对着自己大吼,“凭什么是他付出,就连死亡都是他帮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来供你读书,而乔木你,你凭什么能够这么坦然的享受着他用生命为你铺好的这一切?”
司皓月以前对她说过,“木木,我不喜欢你任何事都瞒着我,我喜欢你能分享我的喜怒哀乐。”
说一起同气连枝的分享所有的话,最后到底还是他先隐瞒了,其实这世界哪里会有什么秘密,某年某月或者更长的时光长河中,不会是你,也会有别人,反正总会有被揭开的时候。
帕金森综合症,她要上网查了才知道世上罕有的一种绝症,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就舍得死于这种麻痹症,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打算用死亡解决这一问题,将器官卖给了医院来换取了昂贵的高价去资助她读书。
———木木,你活着吧,因为你即便你死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乔木向自己发誓过,这辈子都要在心底将他说这句话时那淡漠疏离和不屑的神色牢牢的记到死。
所有的决绝和恨意,以往欠他的,在她割脉打算用命偿还他的时候,她的血冷了,那时以为,那些是非恩怨就已经两清了,本就是不能被祝福相爱的人,不在一起就散了吧!
到最后,麻木了,才知道一切:不是不爱你,只是太爱你,爱到极处也可以很努力去假装不爱你,只是希望你活着,活的好好的。
乔木从来都不信有人可以无条件的去对另外一个人好,就像司皓月的离开时的决绝除了让她对这个世界绝望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领悟,原来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没有谁可以对谁一辈子不离不弃,说着永不分离不过是为了迷惘未知的未来增加前行的勇气罢了,人生苦短需要只争朝夕。
男子的笛声落下,一旁的乔木早已泪眼朦胧。
那些埋在心底许久的回忆,打算一辈子自生自灭溃烂的回忆,却不堪一击的就败在了今天晚上的一曲《长相思》里,败得溃不成军,泛滥成灾的眼泪像是要她把以前为了勇敢生活所拼命压抑的,关于那个叫司皓月的少年所有之悲伤,一次性的全部哭光。
男子静静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妆容哭花一片,哭累了,小声的抽泣着,然后拉着她的袖子,领着她走向林子深处的那一池湖水。
乔木低着头,不发一语任由他拉着,也许这个晚上的月光和桃花太美,也许是男子通透的眼神,温暖的气息或是了然的目光,也许是她自己心中的懦弱,让她忽略和忘记防范与人的道理,所以就那么顺从的选择了相信他的好意。
乔木洗完脸,对着男子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男子点点头,“你在这里耽搁的久了,恐怕早已错过了宴会。”
她抬眼看向他,有一瞬间的讶异,不愧是聪明而冷静的女生,很快就定了心思,“你不和我一起去紫薇宫吗?”
男子摇摇头,“我并没有受到邀请,其实,就连来到这里缅怀故人都是不允许的。”
“那真是可惜,”乔木微微诧异,笑笑,“没有受到邀请,或许是那宴会并不适合你。”
男子眼里有奇异的神色闪过,话出口还是淡淡的语调,“虽然以前不曾来往,但你的性格似乎与传闻中并不相符。”
乔木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垂着眼下睫毛注视着地上的那些光斑,声音有些呆板,“是吗?”
“哭泣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它只会让你觉得自己更加可怜,既然有些人不属于你,既已失去,何不如对自己好一点,毕竟活着还是要活下去才行啊!”
说话声轻淡的,所以即便是安慰的话语,说出来时也带着一种冰雪的疏离感,乔木抬头望向他,眼眸深处如一泓湖水,轻声道,“谢谢。”
男子美丽的双眼像一潭幽深的潭水,即便是明知看不到底,却仍叫人有忍不住窥探的欲望,“出去吧,想必现在宫里找你的人,已经快要急疯了。”
乔木对上他的目光,“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男子抿着唇,下颌坚硬的弧度衬托着他望向她的沉思神色。
不喜那种被人看透的目光,乔木顺势低头避开。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男子却开口,道出了两个字,“墨樾。”
眸子在一霎直直的射向他,眼中是掩不去的惊讶。
墨樾,闻名天下的绝世名将,竟是个如此修为雅致的年轻人!
仿佛早已见惯这样的眼神,男子转身。
背着她漫步前行。
“谢谢你!”
行走的脚步因为身后少女清脆的声音微微一伫。
侧身,如水月光将他的半边侧脸映的尤为温和,余光中依稀可见少女立于原地,被风吹乱的银白色衣袖带子。
“出去之后,多加小心!”
他语速很快,声音不高,然而足够清晰的传到她的耳中。
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的表情怔怔的乔木,眼睛一花,忽见男子一个飞身跃起,如一只展翅的白鸟,身姿飘逸的投入那苍茫的花海里,很快的就隐没在满目的粉色世界里,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