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无奈睁眼,毫不意外的对上他紧皱的眉头,站在床前的陆弘皙穿着苍色缎子的衣袍,窄领宽袖,领子下方绣着白鹇的图样,墨色滚边袖口,恍如刀刻的立体五官上一双唇抿紧,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如果来人是陆明旭或者陆相,乔木倒是能够应对有序,坦然自如,最坏的结果就是迎接一顿板子或是关禁闭几日,但是来的人是陆弘皙,在那层关系被太子捅破后,面对他时她心里总有股无力的感觉,搅的心情很是烦躁,这也是这几日回府总闭门不出的原因之一。
“明珠。”他坐在床边,唤了她名字一声,然后沉默着看她脸上的伤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仰头叹了一声,再次开口声音带了抹无奈,“不要再胡闹了,好吗?你只是个女孩子!”
最怕这种无言到尴尬的气氛,比起陆弘皙这种悲伤莫名的眼神,乔木倒宁愿承受陆明旭的黑脸和训斥,陆弘皙望过来的每一种眼神:温和的,宠溺的,悲伤或是心碎的,每一种眼神总令她心底一阵一阵发虚。
那种眼神是该给陆明珠的,可她乔木不是陆明珠,她只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寄居在别人身体内的一缕幽魂。
相爱已实属不易,爱着却不能在一起,这本就是世间最痛苦的事,痛苦到比死还难受!
她占了陆明珠的身体不说,现在终究着还是要斩断了她的情丝。
撑着身体坐好,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乔木率先偏头望着他身后那镶着大颗东珠的床柱。
“是的,二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而平静,“我是个女孩子,所以请你以后再来找我时请敲门一声或是让丫鬟通报一下。”
陆弘皙愣住。
“你总是这样随意的进来,会令我很受困扰,”乔木转头,两侧唇角微微上扬,是属于淑女最标准的笑容,礼貌却透着浓浓的疏离,“虽说是兄妹,可是有些礼仪还是要遵守不是吗?所以,就这样一直做兄妹吧,一直这样的去保持兄妹的关系就该遵守这样的规矩!”
不忍心看到陆弘皙微微震颤的眼神,乔木挫败的垂下眼睫,长长的眼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沉默无言的弥漫整个房间。
“有些事总是要解决才对,知道做错事,就该停止,不该一直拖着任由着一直错下去。”
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像是有一个世纪的漫长,她听到他终于开口,声音掩不住的酸涩,“对不起,明珠,对不起!”
她甚至可以察觉到他停在她颊边的指尖,如此之近,却没有触碰,没有了勇气,这样的动作好像就能耗费他很大的力气似的。
到最后,他还是选择颓然的收回手。
“明珠,你是二哥最疼爱的妹妹,所以不用担心,二哥一定会一辈子的守护在你身旁。”
乔木始终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一看他。
“你可以相信我吗?相信我,有一天会变的足够强大,强大到再不会有任何人敢与你作对。”
她低头,只看到他放下药瓶的手,然后是他衣衫簌簌摩擦的起身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房间安静了很久,乔木却始终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姿势。
粉色的被面上绣着许多喜鹊登梅的图案,她呆滞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手指顺着被面,指尖点到某只喜鹊下面的那五瓣梅花图案,摩挲着,感受着指尖下面那一块湿漉的水渍。
嘴角缓缓泛起无奈的苦笑,他一定很痛苦吧!
居然,哭了!
乔木仰头,逼泪回眼眶里,他哭了呢!
司皓月,这种感觉你经历的时候是不是也痛的如万箭穿心,明明痛的像要死掉,还在强颜欢笑的你到底想过没有这么做的一切值不值得?
敏儿和阿离进来时,眼神有些怯怯的看着床上抱膝的小姐。
“什么事?”乔木转头看向她们,“落霞醒了?”
敏儿摇摇头,“相爷回府了,要小姐即刻去书房见他,陆管家现在就候在门外!”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乔木下床趿鞋,面色平静,“阿离,你且让陆管家稍安勿躁,我等会梳洗完毕便会随他一道过去。”
阿离应声退下。
陆相的书房就在他卧室的左侧,离沁辰苑也很近,走过去不消半刻。
管家陆明躬身敲了敲门,“相爷,小姐到了。”
“进来吧!”
陆相低沉的嗓音传来时,管家立刻麻利的打开两扇门,请乔木进去,待她完全跨进门后,再次尽责的将门关上。
乔木站在门前看着埋首折子里的陆相,停步不前。
他好像很忙,就连她进来时都一直在奋笔疾书,头都没抬一下,整个书案上都是摞得高高的折子。
“父亲。”
乔木对他行了一个礼。
陆相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继续书写着什么。
乔木见他没空搭理自己,于是随意打量起书房的布局,然后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很有耐心的等到他结束了公务后再等着去挨罚。
书房书房,顾名思义就是放书的房子,陆相的书房里有好几排的书架,每一排书架上都堆满了书,最上的书架放的却是一溜排卷起来的竹简,原本很大的房间因为堆满了书和各种摆设,反而觉的很小,乔木转了一圈,目光忽然定格在陆相左侧的那幅画上。
由于墙壁放着书架,因此那幅画只是挂在书架上,距离很近,在书案上读书的人只一偏头就可以看到。
画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女子站在牡丹花丛里,盘着高仙髻,穿着天蓝色的宫装,那种混合着高贵气质的美丽竟使得乔木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词去形容所见之感觉,只能说画画的人很用心,且是个绘画高手,女子的音容笑容栩栩如生,就连宫装上那些花纹图案的小细节他都没漏掉。
盯着那画看了许久,乔木突然觉的昏昏沉沉,脑袋有些发疼,转头这才发现一道视线注视她良久,不知何时,陆相已搁笔走至她身旁。
“我的女儿终于终于长大了,”似有感慨的叹了一句,陆相眼神炙热的看着那画上的女子,“也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你娘要是见了这一切,一定很高兴!”
闻言,乔木觉得脑袋更疼了,呐呐道,“娘?”
“明珠,”陆相转头再次看向乔木,正色道,“皇上今天向我宣旨了,要你嫁给你墨樾,告诉爹,这是你自愿的吗?”
乔木愣了一下,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没想到陆相叫她来只是问这事。
“如果你不想嫁,爹就算弃了这官位,也会帮你退了这门婚事!”
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陆相,才发现他两鬓已微微有了白发,洞悉一切的眼神带着坚决之色,眼角周围已有了细细的鱼尾纹。
“是我自愿的,”乔木笑,“我仰慕墨樾许久,早已想许他为我夫。”
“明珠,你不需用此话来搪塞我,”陆相表情像极了那天在大殿上扳倒尉迟一门时那种万事了然于心的淡淡,“你是我养大的女儿,所以你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
他的眼神太深邃幽沉,那样洞若观火的眼神竟令乔木心慌的不由得漏跳一拍。
“我一直想着不是太子也好,皇宫太乱,就算你愿意嫁给太子,以后也定是要吃苦头受委屈的,我答应过你娘这辈子定让你活的无忧一生,再不被这世间的任何争斗所纠缠环绕,”说到此处,陆相顿了一下,终究露出苦笑,“可是那人也不能是弘皙,除此之外,这世间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为什么你不早些和我说明,那么那个人也不用非得是墨樾!”
乔木手足冰凉,呼吸急促,陆相果然知道。
她想到如果此事陆相知道了,那么照那次在宫中的那一番以退为进的谈话,皇帝未免就是不知的。
乔木皱眉,目光顺势望向画上的女子,她的娘亲是叫小沐吗?
如果小沐是她的娘亲,那么就是说皇帝爱上了大臣的妻子,因为不能逾越这份禁忌的爱,所以才把这样的宠爱全部转到陆明珠的身上,因为有了投鼠忌器的念头,她甚至不妨大胆的猜想以下,因为皇帝和陆相早就知道,所以才有了不顾一切要分开他们的念头,那么陆明珠的远走淮远,陆弘皙的京城调离才会有合理的解释。
是这样吗?
“我终究还是无法保你一生安稳,明珠,嫁给墨樾你会吃苦头的。”这一刻的陆相浑不似大殿之上言语锋利之人,他只是个慈父,真心希望女儿幸福的父亲,“所以,现在拒绝一切还来得及。”
“不。”乔木摇头,“父亲,我决心已定,就这样吧。”
走出书房时,乔木已觉的身心俱疲,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都是恍恍惚惚的,耳边仍是不时回响着陆相最后的一声叹息,“赐婚圣旨明日就到,你做好接旨的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