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医生眯聚着半睁半开的眼对望着青雨,摸索着把桌上的眼镜挂回鼻梁上。
“拿掉”?她正襟危坐清清喉咙“为什么”?
青雨忽略医生的问话,小心翼翼的问“可以吗?我想拿掉”
妇科医生的眼光在报告单上的年纪栏上停留,似乎在考虑用什么词语既不伤青雨的自尊,又能体现她的仁仁之心“你年纪不小,还是生下来吧”!
“可、可我想拿掉”青雨哀求的语气里带着哭腔
“女人不作一回母亲会遗憾终生的,还是生下来吧”她的语气突然很轻很柔,像乞求着青雨把孩子生下来,妇科医生晃动着鼠标“我给你开点药”
青雨猛地伸出手,抓住医生大人的手“不!我要拿掉”。她一改刚才的柔弱异常坚定的说。
医生叹息的垂下手,温柔的望着青雨“你先生或者男朋友呢?我想找他谈谈”
“我、我、我……”青雨吱吱呜呜半天也没吱呜出个所以然,她的脸倒胀得通红眼里憋着一汪泪水。她能说她既没有先生也没有男朋友么?那肚里的那坨肉怎么来的?是晒太阳晒来的?还是吹大风刮来的?
那医生似乎有些理解青雨的苦衷,她突然抓住青雨的手“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青雨被这突然而至的亲热吓得有些手脚无措。她在医院遭冷遇已经遭成习惯,医生的亲近令她反倒很不适应“姑娘”医生轻舒一口气“你的子宫畸形,不容易受孕,即便怀上也容易掉下。而且你的子宫壁偏薄,再手术的话以后受孕的概率会更低”
青雨吸了口凉气,难怪上一胎说没就没啦,原来是天生就缺席成为母亲的条件与资格。一丝悲凉从青雨的心底升腾,瞬间把她全身紧紧的笼罩着。很久很久青雨都说不出话来。
“这次怀上已实属意外。或许是老天赐给你一次做母亲的机会,顺应天意生下来吧”医生说得情真意切,青雨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好跟这位好心的医生道谢然后说回家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青雨拖拖沓沓的走着。“考虑考虑”她还有考虑的余地?摆明是敷衍那位好心医生的说词。“要不换一家医院试试”?青雨想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或许会同意她把那坨肉拿掉”。这可是全市最正规的医院啊!它说不能拿,其他的医院会同意她拿掉?拿掉?她就失去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不管女人的一生多么的辉煌,不能做一回母亲,是不是都不算完美的人生?那留下来?青雨抚摸着自己瘪瘪的腹部,触摸不到任何有关生命的蛛丝马迹。留下来,她能抵挡得住人们异样的眼光?她能抵御人们不厌其烦询问孩子父亲的所有话题与探究?
太阳病怏怏的惨白,青雨看天一眼,它便呲着明晃晃白森森的牙齿回敬一个鬼脸。路上的车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行人也喘息粗重却步履匆匆。青雨站在路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座城市很大,但此时她却觉得无处可去。人生总是在不停的做选择题,有时单选题有时是多选题,可现在却没有答案可以供她选择。老天爷这个出题人在摆乌龙,还是在整蛊她?供她选择的都不是她所想要的答案。
阳光在她的脸上洒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检测报告单在手心里汗津津湿漉漉的躺着。她摊开手,那暗红的“十”字在阳光里触目惊心的鲜活着。像夜空里的萤火虫忽闪忽闪晶亮晶亮的在青雨的眼前闪烁!一阵风刮来,树叶哗哗哗的歌唱,深绿浅绿的在阳光里鳞次翻飞。一枚树叶轻飘飘的砸在她头上,“你也欺负我啊”青雨拂去那片落叶。落叶在青雨脚边荡荡悠悠地坠落,一同坠落的还有她手里的报告单。它俩一前一后的躺着,一个黄中泛绿一个白中泛黄,如两具泼皮耍赖的尸体。青雨弯下身,捡拾报告单。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报告单时,纸质报告单朝前猛翻两个跟头,那枚浅黄的落叶也不甘示弱的跟着翻跟头。青雨直起身,垂着双臂。你飞吧!飞上天去,眼不见心就不烦。它飞上天肚里的那坨肉会不会就突然消失?掩耳盗铃!检测报告单似乎明白青雨的心意,它停止翻飞,静静地躺在炙热的地板上,那枚树叶也在它不远处躺了下来。青雨紧走俩步,想把那页报告单抓在手中。这时,一阵更猛烈的风刮来。纸质报告单在风里翩翩起舞,那树叶紧随其后,它们忽上忽下突左突右,如一对情深意长的恋人,演绎着生死相随的绝唱!青雨望着那上下翻飞的报告单与树叶,呆呆地动弹不得,她的人似乎也跟着它们飘了起来!
“喂、喂、喂”
谁在我的耳边大叫?我不想停下来,我想跟着它们一起翩翩起舞,舞到天涯海角!
“喂青雨”
纸质报告单在她眼前停止了翻飞。
“青雨,这是你的”?
该来的时候,总是缺席;不该来的时候,总是准时。例如这份报告单以及报告单上的那暗红“十”字,还有站在青雨身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