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居阳城士兵检视车马土以盖面弃车
第七日粮食尽白玉念珠一对换口粮
第八日过大都遇灾民二十舍半斤白米
……
这是鸢尾走了一路记的小账,字不多么好看,一笔一划却挺整齐。
“鸢尾,你瞧你这字,真是不能更难看了!”败自在路上一闲下来无聊就这么埋汰鸢尾。
“要你管!我乐意记成这样。”
“我跟你说啊,你看——先是第三日不该是记成土以盖面,而应该是以土覆面;其次第八日那里,舍半斤白米也并不押韵,说舍白米半斤更好听些……”没了朝里簇拥的百官,败自在索性把那份指点江山的口才用在了教鸢尾汉字这了。
“不过我倒想问你,你记这个是干什么呢?咱们真要没了,记了反而心里添堵不是?”
鸢尾拿着记本子的笔狠狠地敲了下败自在。
“哎呦,你敲我做什么!”
“我敲你干什么,你说我敲你干什么!我是你请来的小工,我怕走的久了忘了多少日,等回了夜国我得按着这本子上面的日子找你讨工钱呢!”
败自在笑笑,”我其实不懂你了,按理说我给你的钱不少,也够你安稳呆在夜国过挺富足的日子了,你是真的要钱不要命啊。”
“要你管,我乐意!”照样还是这句,然后两个人就继续往前走。
类似的对话不知道在路途之中循环了多少次,一个多月的光景,早就丢了马车,两个人很多次在士兵的盘查线面险些露馅,又很多次遭遇劫匪,这是不太平的日子,路上实在并不好走,两个人竟是靠着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东方国的国都凌安城。
凌安城是东方国的国都,因为东方国原来本是和夜国差不多大的北方小国,在东方国请到兽王出山之前这凌安城不过也是和夜都一个级别的城池,只是如今东方国有了兽王,南征北伐赫然变成了屹立在中州大地上的大国,国都自然一下子昌盛起来。
入了凌安城,败自在倒是不急着去寻东方的国都,反而找了个小小的客栈先住下了,所以说败自在是治国大才,若是搁平常的说客,自己国家的都城正摇摇欲坠,肯定是紧赶慢赶的去见敌国的国君,这样一来压根不知道对面的底牌,自然吃亏很多。
败自在和鸢尾住的酒家叫福来客栈,店东家是东方国的老猎户,听说是人老了打猎不怎么能动的劲儿,就拿早年间攒下的银子开了这家铺子。铺子僻静,自然人也不多。反正刚到凌安城,也不紧着一时两时,败自在便差人往夜国寄了平安的折子,叫了些酒菜打算喂一喂自己和鸢尾一路上愧疚了很多的五脏庙。
“鸢尾啊,我到这儿是来求和的,你便先留在酒馆里吃着喝着,等我跟东方国主谈好了休战事宜再来接你可好?”
“怎么个意思,是嫌弃我女儿家是吧,我早就想好了。”说着不知道鸢尾从哪里扯出一顶乌头小帽,往头上一盖再拿暖炉子的煤灰儿往脸上抹画抹画,”你再看看我。”
别说,挺俊俏的鸢尾那么一扮,不细看真挺像个呆头脑的小伙子。
“不成,像也不成,女孩子家家的哪能往朝堂上面站!你要是关心我该是乖乖的呆在这儿等我,别让我再给你费心!”这时候要是有个明眼人站这儿,败自在说这话的时候哪还像是主子跟手下的小丫鬟说话的样子。
鸢尾脸一羞,败自在也觉出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不太合适。
“鬼话,谁关心你,我是怕你自己跑了没人再去要我的工钱。”这么句话一说,鸢尾的脸反而更红了。
“喂,我听人说你不只是皇子,还有一手得意的琴技,跟你进宫很久从没听你谈过琴,这回回不回的去都说不好,要不你给我弹只曲子听?”鸢尾刻意的往边上引着话题,不想继续那么尴尬。
“弹琴?哦——这些日子太忙,竟是好久没能弹琴,如今闲在这儿终于没什么事,便让你占个大大的便宜。”
战国纷争,那时的中州大地上除了武者好战、便剩下文人爱琴,福来客栈自然也不少琴。败自在找了个宽敞些的地方,席地把琴摆下了。
“你可要听好,我弹得琴可是好听。”
“快弹,废话如此多!”
“……”
琴弦一动,宛如一轮清月悬挂江头,没有拗人的卖弄,单纯是丝丝清纯的单音,似乎也是很像悠悠江水里有个莫名的老者,孤舟垂钓翁的韵境甚至都并不贴切。非要描述,最像的是冬天刚刚结束时第一滴冰化成水的声音,只是并不叮咚、却很媚人。
“真是绝了!”很突兀的一声赞美声打断了琴声。
“哈哈,没想到能从这东方国的国境里听到琴神的琴声,只是听说天下人爱乐,夜人最爱,若论最爱乐者,夜国败自在者,屋子里可是夜国的二公子啊?”
鸢尾呵呵一笑:”没想到你名气还挺大,到了这儿还有人认识你呦。”
败自在却紧张了起来,身在敌国——未上宫堂自然还不算作说客,天下人说两军对垒不斩来使,然而既然还不算做说客,此时认出他自然也只算做俘虏而不是国使了。
门外的人似乎是感觉出了败自在的疑虑,”老朽是这铺子不成器的主人,虽是东方国人却世居山林以林猎为生,从未受过东方国的恩惠,如今也是腿脚不方便了才到了东方国都做些买卖,公子不必担忧。”
不等败自在答话,鸢尾先出了声,”大叔既然识得我们,那就进来坐啊。”
一掀开门帘才看到个笑呵呵的小老头,败自在又看了看周围果然没什么别人,才慢悠悠的来一句”先生找我们有事?”
“有事?哈哈,无事无事,不过是被琴神的琴声吸引了来,果然精妙,只是这琴差了些。”
“琴差?如此说先生是有好琴?”
老头又是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鸢尾却是直肠子,最看不得人故弄玄虚,”你这老头儿,不请你进来你就在外面故弄玄虚,请你进来了你又在这里故作深沉,若是再如此恐怕我们就得请你出去了。”
“哈哈,好呛口的小丫头,好琴我确实是有一把,只是我这却是把无弦琴。”
“无弦琴?大叔说笑了,天下人爱琴嗜琴,却从没听人说过天下竟有无弦琴”
老头拍拍手,一个小侍童抱着一直大大的木盒便走了进来,老头朝着败自在比了个请的姿势,又在那里不说话了。
败自在接过木盒,一打开,竟在那愣住了。
我记得很多本古书里描写神器出炉都是一瞬间金光闪耀的,我本来也是想那么描述的,但是没办法,事实是当时败自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完完全全没有什么金光闪耀的感觉,反而是里面一块黝黑死气又死沉死沉的木头让他一下子没能接受。
“你耍我!这块破木头是什么意思!”
“公子莫急——你再瞧。”说着老头用手拂去木头上的许多灰尘,这才露出本来的样子,竟是一根雕刻成琴模样的黑木头,雕工了得,只是这木头似乎并不像上等的木材,因为懂木头的人是清楚的,上等的木材必定生气勃勃,这木头可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鸢尾头一个耐不住了,”我说老头,你若是小气大可不必拿着这块破——”
破字没说完,败自在却先说话了:
“这可是上等的昆仑阴沉?天下第一等的死气木料”
“公子好见识。”这回说话的才是那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