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沉重的大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明媚眼光刺眼灼目、尘土飞扬中,宛若昏黄的史页被缓缓掀开了扉页。
门外,有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声,“流月姑娘到――!”
宗政离眉梢微动,宗政暝细长妖冶的狐狸眼里的戏谑和促狭再度浓郁了几分,笑道:“吆,是小流月来了?”
眉眼慵懒,流月冷哼一声,撇过脸、坏心肠的诅咒道:“容倾那妖孽怎么没一片桃花瓣弄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想了想,流月又冷笑着补充道:“五皇子殿下现在这种活蹦乱跳的样子,可真是叫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
“百里流月!”自己的儿子被人说成是“狐狸精”也就罢了,可是眼前这个张狂的几近目中无人的小丫头居然还想要一巴掌拍死他儿子,且不论流月还顶着“乱臣贼子”的罪名,单单是如今这“藐视皇族、以下犯上”的两条罪过,就足以将她的脑袋摘了一次又一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连坐成“老狐狸精”的宗政天琮的脸色微微难看了半分,压抑着声音低喝一声。
流月勾唇,莞尔一笑,笑弧里染尽妖娆。
懒散的掀起半边眼帘,流月斜着眼角淡淡的睨了宗政天琮一眼,眸色凉薄平静如斯。她缓缓扬起小脸、毫无畏惧的迎上宗政天琮微微有些怒意的威严视线,即便是清冷入骨的眼底深处,却依然未见半分波澜。
“皇上,太子殿下曾经说过,若是我肯乖乖的回来、向皇上认个错,那么,或许我娘和百里流宸他们就不会有事儿,不知道皇上所说的那个‘或许’,此时此刻还作不作数呢?”
“百里流月!”面色瞬间阴沉,满是算计和阴沉的眼睛陡然眯紧,宗政天琮终于被惹怒,大掌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拂袖而起,“百里流月,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摘了你的脑袋么?”
这句话,非常熟悉,流月决计不是第一次听到。
当下里,狂妄恣睢的有些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便垂眉很不屑的轻笑出声,垂落在地面上的视线缓缓拉长,在自己阴郁暗沉的影子上逡巡而过,她语气幽幽的却又笃定异常的道:“皇上确实不会摘了我的脑袋!因为……皇上你不敢!”
话落,流月抬眉、冲宗政天琮笑的优雅而凉薄。纵然她的笑容明媚妖娆,可那笑意终究入不了眼底。
纵然流月的性子恣睢阴戾,纵然流月对生死没有什么执着的执念,但她也绝对不是一个脑子长在胸口上的“脑残”,她之所以敢冲宗政天琮叫板,无疑是肯定、乃至十分确定,不论何时,宗政天琮都不敢动她。
她的身后,不是百里一族,而是能在谈笑莞尔之间、瞬间倾覆了整个天嫠王朝和西岐的容倾!
果不其然,就见宗政天琮的脸色由黑变青、再由青转白,几经难堪和尴尬后,冷哼一声,“百里流月,你如何肯定,朕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流月扬了扬眉角,唇边笑容依然慵懒随意,却忽然扭了扭脖子,音色清冷干净的冲角落里唤了一声,“景西,出来吧!”
宗政家的老狐狸和小狐狸们还未反应过来,循着流月的视线看去、只觉得耳边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再定睛一看,眼前已经多了一道玄色的身影,满身凉薄清冷的姿态,和容倾微微相似。
那抹玄色的身影,正是落冥教四大冥司之一的景西。景西和落冥教下设的左堂走的极尽,且极其擅长于隐藏自己的气息,故而、刺探情报的能力江湖上排行第一。也难怪,饶是内力深厚如宗政离和宗政暝,也没有察觉到景西的存在。
可是,流月明明是一点儿内力都没有的……
景西清俊的眉眼间稍稍染了几分疑惑,抿唇、皱眉,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流月姑娘是何以得知景西的存在的?”
流月笑,指了指景西腰间挂着的小香包,挑眉反问,“桃花瓣做的?”
“嗯。”景西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每年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教中之人都会去卿丽园摘一些放放绽开的桃花,做成香包佩戴在身上,长此以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流月微微有些愕然,她是猜到了那香包是桃花填充的,却决计没有想到,那泛着郁郁绯色幽香、且做工极其精致的桃花香包居然是他们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很难想象,一个个江湖上排行前十的大男人们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垂眉缭绕、温柔的舞针弄线的样子,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姿容端丽”。
自惭形愧了片刻之后,流月又仰头问道:“你们家教主的香包也是自己缝的?”
景西摇摇头,依然面无表情的道:“教主的香包大多都是红莲缝制的,但是偶尔也会让 南做几个, 南的针脚功夫比红莲的还要稍稍漂亮精致上几分。”
闻言,流月唇角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凌乱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深吸一口深冬凉气,方才发自真心的道:“果不其然,你们落冥教的人,都是人才!”
“人才”两字,流月刻意加重了语气。
景西清俊的眉角以察不可微的姿态微微抽搐了一下,“谢流月姑娘夸奖。”
流月莞尔,很真诚摇摇头,“不客气!”
许是被忽略的久了,宗政家那只老狐狸和两只小狐狸终于沉不住气。
“小流月,许久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嗯,牙尖嘴利呢!”宗政暝那妖精比较不要脸一些,于是,唇角微扬,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细长妖娆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仿若噙了一抹熠熠清亮的笑意、又仿若带了一分算计设计的凉薄,只是,那双原本就妖异的有些夺魂摄魄的狐狸眼倏尔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羽睫漆黑而浓密,已然蛊惑恣睢。
流月侧着脸打量了宗政暝一眼,哂然冷哼一声,“ ̄へ ̄臭不要脸的!”
“……”宗政暝唇边妖娆的笑弧微微僵硬,抬眉,触及景西冷峻眸色中、明显的带了几分鄙视和不屑的眼神儿,继续僵硬,“……”
于是,宗政离阴骛的表情里终于有了一丝裂隙。
宗政暝却表示异常的不解,他堂堂天嫠王朝的五皇子殿下,家世背景显赫、相貌倾国倾城,是全 城闺阁未嫁女子的梦想,可是眼前这个张狂邪肆的小丫头竟然对他一屑不顾。
心底最深处、最暗不见天日、又最柔软似水的地方蓦而一痛,仿若被一根细长的银针狠狠刺穿了整个心脏。
眼前是血淋淋的一片猩红,感觉却越发的敏锐,痛楚满天铺地、无边无际,层叠绵延了全身、终至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神经细胞末梢,再开口时,宗政暝的语气陡然阴鸷暗沉了许多,“在小流月的眼中,本殿下就是如此的不堪吗?”
“何止是五皇子殿下呢,就连风华如此绝代的本殿下、小流月都是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一眼呢!”妖娆婉转的嗓音,噙了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比宗政暝的蛇蝎还要蛇蝎,蓦而从养心殿大门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逆着浅黄色的光晕,只见大殿门口、那个身形欣长的男子身上一袭雪白色的狐裘大氅,里衬一件大红色的外衣,一白一红、异常强烈的颜色对比,修饰的那个如妖精一般的男子更加妖冶妩媚。
眉眼如人的气质、妖娆细长而精致如画,三千墨色长发未扎未束、自然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果然是应了他自诩的“风华绝代”这四个字眼。
那妖精,正是西岐太子――钟离魅!
只是,钟离魅的“风华绝代”,却决计不是平常之人能够承受的“风华绝代”,他的阴戾狠毒,他的绵里藏针,比钟离魅那不要脸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当钟离魅笑的异常愉悦、且身形优雅的冲流月走过来时,流月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开了一步。
等钟离魅笑的更加愉悦,抬手,想要摸一摸流月的脑袋时,流月脸色一变,挥舞着小爪子就拍开了钟离魅的手,顺便还爆了一句粗口,“卧槽!滚!”
笑容没于唇角,表情微变,“……”手僵硬在半空。
下一秒,他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色不明的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钟离魅忽地阴仄仄一笑,“小流月,嗯?”
流月扬起脸,凉凉的反笑回去,“钟离魅,嗯?”
尾音拖长的同时,流月斜着眼角睨了钟离魅一眼,很是恰好的、当时宗政暝就站在他对面,于是,流月默默的将两人同容倾做了一番比较。
宗政暝美艳则美艳矣,却终究只是一潭尘世祸水,他骨子深处里的,更多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不同于容倾那种自然而然的清凉如水,容倾的骨子里却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惊心动魄、艳绝人寰,他的性子太过清浅、凉薄,因而心思没有了着点,没有刻意的去谋划些什么,但是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钟离魅美艳则美艳矣,却终究还是脱不了骨子里的妖气,而容倾、九天神祗一般清冷凉薄的气质,白描入骨,堪堪的应了当年回纥夫人初见容倾时,惊为天人的说出的那句话――“艳绝人寰到了尽头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抬眸,都自成风景如画。”
如流月所笃定的,此时此刻、宗政天琮是决计不敢摘了她的脑袋的,同样,也决计不敢摘了百里桢霆和百里流宸的脑袋,且不说,若是流月有分毫的差池、容倾会不会一怒之下,一曲追魂瞬间倾覆了整个天嫠王朝。
再者,当下正是时值内忧外患重重、烽烟四起、乱世动荡的时局,外有西岐、大阏氏、楚齐对天嫠王朝虎视眈眈,内有三王爷宗政天凌心怀鬼胎,早就在谋划着、意图谋权篡位……这些、便是流月的第二层保险。
即便容倾并没有众人设想的那样,将流月放在心尖尖儿上疼着、宠着,流月依然笃定了、宗政天琮绝对不会随便把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