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腿进轿子前,流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刘公公,皇上有没有不经意之间和你说过、要给我什么样的封赏呢?”
刘京脸上的笑容一滞,瞬间却又恢复如初,依然恭敬谦卑的笑道:“皇上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所能猜透的,皇上不曾和咱家说过、要给流月姑娘什么样的封赏。”
流月点点头,小爪子在下巴上摩挲着、做若有所思状。
“……”刘京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的擦了一把冷汗,悲苦万千,他是皇上身边伺候着的人儿,琢磨皇上的心思、那简直比琢磨自己的心思还要通透,皇上也着实告诉过他,打算趁着今晚群臣宴上封赏流月战功的机会,将她指婚给太子殿下宗政离、或者是五皇子殿下宗政暝,但皇上还说了,指婚的事情时万不能提前让流月知道的。
为君数几十载,像宗政天琮这种老奸巨猾、心思缜密的皇帝,吃过的盐比流月吃过的米还要多,自是知晓流月那刻薄狠戾又不喜管教的脾性是决计不会接受他的指婚的。
所以,宗政天琮原本的打算就是,群臣宴上、叫人将流月灌醉之后,直接送进宗政离的东宫,或者是宗政暝的寝殿,待一切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她不嫁也得嫁!
想到当时皇上一脸诡谲的表情,刘京忍不住凄苦无限,再迎上流月那既能打又能作的小祖宗姑奶奶质疑凌厉的视线,刘京只觉得自己后背上阴风阵阵,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当下里,刘京却也只能苦笑着道:“流月姑娘,赶快上轿吧,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晚了。”
“恩。有劳刘公公了。”点了点头,流月稍稍弯腰、小小的身子便灵活的跳进了轿子里。
刘京侧身站在轿子旁,扯着嗓子拖长了尾音、高喊一声,“起轿――!”
“等一下!”眼看着那顶花红绫的八人大轿晃悠悠的就要离开地面之际,轿子里的小人儿忽然厉声嚎了一嗓子。
刘京面色一紧,不免心中有些惊疑,但脸上还是极力强撑着淡然和平静,侧过身去、温和的问道:“流月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刘公公,你和皇上他究竟瞒了我什么?”话音未落尽,流月便挥手将轿帘扬了上去,眯眼看着刘京,清冷的凤眸里、硬生生的折出几许凌厉阴鸷的感觉。
她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刘京半晌,刘京却只是依然笑的恭敬而谦卑,侧着身子、静静的等待着流月的吩咐,脸上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情。
皎冷月光明灭下,环绕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逐渐凉薄,流月忽而勾唇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道:“刘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皇上他果真没有对你说过、他今晚要封赏我什么吗?”
刘京抿唇摇头,“流月姑娘,何必执着于皇上要封赏给您什么东西呢?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了今晚,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看着刘京突然严肃认真起来的面孔,流月胸口一阵发堵。为什么,她觉得刘京说“过了今晚”这四个字时、刻意加重了一下读音呢?!
宗政天琮那老狐狸究竟想玩什么把戏,流月自然是猜不透的,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只老狐狸想要趁着今晚封赏战功的机会,给她设计一个陷阱、让她往里钻,至于为什么要设计她,大抵是为了抓住了她的把柄,然后牵制住她……想必这也应该就是宗政天琮的最终目的。
“哼……”心中了然,流月忍不住凉笑出声,皎冷凄惨的空气里、便也顺便着尽是那阴仄仄的气息了。
流月缓缓抬起脸来,侧目斜睨着刘京,从容不迫的分析道:“我百里流月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面不改色、眼睛不眨一下的杀几个人,而像我这样的人,偌大的天嫠王朝里就算没有上万、难道还没有上千?所以……”
话落至此稍稍停顿了一下,流月微眯着眼角去看刘京表情的变化,果不其然,刘京强撑着平静的脸上闪过了几许不自然,他摸着鼻子干咳一声,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语气微重,流月勾唇浅笑,“刘公公,我想皇上他真正相中的、恐怕是容倾那独步天下的毒术以及那能够翻天覆地的变态魔功吧?”
话落,流月复又抬眼去看刘京脸上的表情,这一次,刘京的脸色倒不像方才那般平静淡然了,甚至是、有些大惊失色,细眯眯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惊疑,刘京往四下里环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隔空有耳”后,这才小心翼翼的附过身子来,低声问道:“流月姑娘,何出此言?”
流月眯了眯眼角,目光飘渺、看向前方不远处虚空的某点,哂然冷笑起来,“不然,我身上还有别的其他什么是值得利用的吗?”
“只是……我很好奇的是,皇上他为什么会以为,我和容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淡淡的瞥了刘京一眼,不等刘京从怔然错愕中反应过来,流月已经扬手扯下了轿帘,冷声命令道:“起轿!”半个时辰后,两台明黄色的八人大轿晃悠悠的到了紫禁城脚下。彼时,正有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也赶着往宫里去。
大概是因为每个女人的天性里都或多或少的带了几分虚荣心的缘故,生怕落了别人的下风,于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光鲜亮丽的女人们,便争先恐后的想要往紫禁城里挤,想率先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紫禁城里的皇族贵胄们,艳压群芳。
俗话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再于是,那些平素里很是知书达理、很是温婉淑娴的官宦女眷们,在此种情况下,就全然不要了形象。
该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该撕头发就撕头发。
如玉咬着大拇指躲在两台八人大轿挤成的角落里,很是欢乐的看“贵族泼妇”们打群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尽是兴奋和激动,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
一个穿金戴银、满身金光闪闪的女人趾高气扬的道:“让我先进去,我是靖康王妃,这里数我的品阶最大、最尊贵,所以,理应让我先进去!”
另一个绯色罗衫的女子不服气的吼,“靖康王妃又怎么了?靖康王妃就可以不遵守规则吗?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所以应该是我先进去才对!”
“我先进去!”
“应该是我先!”
“我先!”
“我先!”
横七竖八的停放着的轿子,恰好挡住了刘京和流月进宫的大门。刘京挑开轿帘一角,问外面的小太监道:“小李子,出什么事儿了?”
“公公,出大事儿!”表情纠结、嗓音颤抖,小李子嘴角直抽搐,指着那一众乌烟瘴气、推搡打骂的官宦女眷们,结结巴巴的道:“回、回刘公公的话,各、各、各位大人家的女眷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刘京面色一沉,拂开轿帘下了轿子,看着那一众嘈嘈杂杂没有半分形象可言的朝廷贵妇们,皱眉道:“这成何体统,各位大人可都是朝廷里的要官,怎么能容忍自家女眷蛮横无理成这样?”
想了想,刘京径直走到品阶最大的靖康王妃跟前,稍稍行了个礼,不卑不亢的笑道:“靖康王妃,咱家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刘京,奉了皇上的旨意接百里相府上的三小姐百里流月入宫,您看您是不是……哎呦,我的老腰哎……”
不等刘京话说完,靖康王妃猛地转过身来、顺便推了刘京一把。可怜刘京那瘦瘦弱弱的身子骨不经折腾,被虎背熊腰的靖康王妃一推,就撞上了索罗郡主的轿子。
原本安安生生的待在轿子里的索罗郡主霎时也来了气,携了两个婆子和丫鬟冲到靖康王妃身前,掐腰骂道:“靖康王妃,我看在靖康王爷的面子上喊你一声‘婶婶’,可你实在是太能装腔作势了!这自古以来,就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你却仗着自己靖康王妃的身份扰乱秩序,你可别忘了,靖康王爷他纵然是个王爷、却也只是个外姓王爷,而我索罗郡主的全名是,宗政玉莲!”
宗政玉莲――当今三王爷宗政天凌的掌上明珠,大概是随了其母亲的美艳妖娆,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初现美人胚子的迹象,皮肤白皙、朱唇皓齿、双瞳剪水,一身翠绿色、剪裁合体的宫装更是将小人儿修饰的极美。
如果忽略了宗政玉莲那身剑拔弩张的姿态,那么,索罗郡主也就只是一个温婉尔雅的小姑娘家而已,但是,她一旦咄咄逼人起来,却着实是个中翘楚。
就如方才那一番话,牙尖嘴利的宗政玉莲登时就叫气焰嚣张的靖康王妃没了言语。
旁边,方才和靖康王妃吵的不可开交的绯色罗衫女子靠过来,亲昵的挽住索罗郡主的手臂,小人得志似的道:“哼,看她靖康王妃再敢狂气!不过一个外姓王妃罢了,还以为自己能飞上天去了?”
闻言,宗政玉莲侧脸瞥了那幸灾乐祸的绯色罗衫女子一眼,淡淡问道:“本郡主认识你吗?本郡主有允许过你可以碰我吗?弄脏了本郡主的衣服你赔得起吗?你以为自己又是谁?扯了扯本郡主的衣袖你就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飞上天去了?”
一如方才和靖康王妃对峙时、语气凌厉而咄咄逼人,一口一个“本郡主”,实在是疏离的叫人心慌,宗政玉莲面无表情的看着绯色罗衫的女子,又面无表情的道:“本郡主最讨厌自来熟的人!”
绯色罗衫的女孩子原本是户部侍郎孙靖朝的小孙女儿孙冰洁,千金小姐、掌上明珠,打小也是受尽了家里长辈们的宠溺和纵容,从未有吃过一点儿委屈、挨过一个白眼,终至刁蛮成性且不懂人情世故。
这会儿,被宗政玉莲如此明显的嫌弃和厌恶了,孙冰洁不由的一阵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太过嫉恨、太过怒极攻心,就导致孙冰洁暂时的忘记了、眼前这位姓“宗政”的郡主可是真真实实的皇亲国戚。
往后倒退开一步,孙冰洁指着宗政玉莲的鼻子、骂道:“宗政玉莲,给你脸你不要脸,你以为本小姐乐意和你说话吗?哼,搞笑,你讨厌本小姐,本小姐还更讨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