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眸眼帘慵懒的微掀半分,视线清冷、扫向刘冲,流月勾着薄唇凉凉的笑道:“刘大人,我若是你,这时候肯定不是跪在这里哭天抢地的喊冤,而是赶快回家给菩萨烧两柱香、磕几个响头,谢菩萨保佑啊!”
愈发的张狂起来,宗政天琮终于发怒,大掌重重的往桌上一拍,“流月丫头!”
龙威盛怒,旁边,两个小太监吓得一哆嗦,低眉顺眼的垂下脸去不敢抬头,刘京和宗政暝则一个劲儿的冲流月使眼色。
流月轻笑出声,对宗政天琮的怒气置若未闻,只是径自低头拨弄着白玉棋盘的黑子,道:“不知皇上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可千万不要寒了那些真正敬爱皇上、敬爱天嫠的人的心哪!”
“都说心是最难捂热的东西,一旦寒了,恐怕就死掉了!”话落至此,流月手中的棋子重重落下,流月亦抬头,“刘大人口中所说的那帮刁民,据流月所知,可正是真正敬爱皇上的人呢,他们辛勤劳作,为天嫠的王侯贵族提供粮食,缴纳税负。”
“皇上可有想过,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是会兴起一些百姓起义,起义的百姓真的是刁民吗?起义的百姓真的不拥护他们的君王了吗?怕只怕是一些地方狗官,打着圣上的名义,为非作歹、欺善霸恶导致的吧……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民反’这个词,流月才疏学浅,可着实没听说过‘民逼官反’这种说法。”
很是清浅的一番话,慢条斯理而不疾不徐,听出去分毫情绪在其中,却叫宗政家的几个男人同时眸色一深,也让跪在地上的刘冲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罢了!”放下手中的棋桶,流月微笑着拂身站了起来,“聚众斗殴的确是流月做的不对,不让皇上费心了,流月自己去司务府受鞭笞刑法便是,反正流月皮糙肉厚,也打不坏,只是……”
话语微顿,流月信步走到刘冲面前,蹲下,笑得好不灿烂的样子,小小的食指戳着刘冲的肩膀,道:“刘大人,刘二公子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该去司务府好好说明一下?流月倒是经打,就是不知道刘二公子那脆弱的身子骨还能经得住几鞭子啊!”
神采飞扬间,流月晕在光影里的脸明艳的叫众人有些晃神儿,只听她以调笑的语气唤了刘京一声,道:“刘公公,麻烦你给流月带个路吧!”
“流月姑娘,等一下!”至此时,刘京只能认栽了。他原本以为,百里流月只是一个刁蛮、恃宠而骄的普通相府小姐而已,却没想到,她那般淡定从容的一番话,直接将他这个在官场上勾心斗角了二十几年的吏部侍郎、推上了两难的局面。
往前一步,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也会因此搭上自家儿子的卿卿性命,往后退一步,便只好忍气吞声。
流月倚在凉亭的柱子上,扬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冲,“刘大人,叫住流月做什么?”
刘冲咬牙暗恨,“流月姑娘,看在百里丞相的面子上,老夫也就不和你计较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这样子啊!”流月垂眉,很认真的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宗政天琮担心那丫头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便给了刘冲一个台阶下,“既然刘爱卿不想追究了,那这件事情就翻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刘爱卿,若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吧!”
“臣、告、退!”一字一咬牙的顿音,流月直怀疑,那丫的是不是在咬牙饮血。
赏了流月五百两银子,宗政天琮还是带流月去帝宝都吃了一回八仙鸭。
一众人坐下之后,宗政天琮还特意吩咐店小二,两条鸭腿要完整的。
半炷香左右的功夫,一大盘被撕成细肉片的八仙鸭上座,两条肥嫩的鸭腿盘踞肉片最上面,宗政天琮呵呵笑着,执筷子将两条鸭腿夹到了流月碗里。
流月挑眉,“皇上不喜欢吃鸭腿?”
“噗――”宗政暝没忍住,刚喝进嘴里的半口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小流月,你可真没良心, 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帝宝都的八仙鸭就属两条鸭腿上的肉最鲜嫩,也最入味,如今父皇却将两条鸭腿都夹给了你,叫我们这一众亲生儿子都好生吃味儿,你这丫头倒真是够不识好歹的!”
流月淡淡的瞥了被茶水呛住的宗政暝一眼,不搭理她,伸手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条鸭腿,啃起来。
宗政暝被无视掉,稍稍尴尬。
半晌之后,宗政天琮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流月问道:“流月丫头,你方才冲朕说的那句‘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闻言,宗政离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深邃的鹰眸紧紧盯着流月脸上的表情,满目晦涩黯沉。
流月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自顾自的啃着鸭腿,吭哧了半晌,才道:“就是小时候在书摊上的一本圣贤书上看到的,只是时间有些久,忘记是什么书了。”
“小流月,你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得,居然能一字不落的记住圣贤的原话,却单单忘记了一个书名?”宗政暝显然是故意想找流月的茬儿,也许是报复方才流月无视他的仇,这会儿,正扬着细长的眉,一脸妖娆阴险的笑。
流月随手把鸭腿丢回盘子里,唇角一勾,瞪着宗政暝冷笑道:“五殿下你智商还真是捉急,流月只是刚好记住了那一句话、今日活学活用而已,又不是将整本书都背了下来,难道忘记了书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撂下话,流月刚要伸手去拿另一条鸭腿,忽地又扬了扬眉,“难不成天嫠所有的书名,五殿下都能背的下来么?”
宗政暝被一句话噎死在那里。
“五皇兄明知道流月的嘴巴刻薄不饶人,还偏偏要自讨没趣儿,难不成是最近太无聊了?”宗政翼笑得温润至极的道,似乎特别喜欢看宗政暝吃瘪的样子,而后优雅的从袖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来擦了擦手指。
他微垂着脸的时候,纤长漆黑的睫毛微微抖动的幅度,恰好落入了流月的眼帘,衬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有股异样的诱惑。
流月咬着鸭腿,看着宗政暝温润的脸部轮廓、恍惚了半晌,待回过神儿来,便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宗政暝那丫的就是一个闲的蛋疼又抽风的贱人!
离开帝宝都时,流月自己掏银子买了一只八仙鸭,让店小二将那只鸭子一分为二,用油纸包包了起来带走。
宗政天琮笑道:“流月丫头还没有吃饱吗?”
流月摇摇头,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面无表情的道:“带回去给我娘和如玉吃的!”
“小流月,你什么时候长上良心了?”又是宗政暝那妖孽,挑眉看着流月,妖娆的笑意里尽是戏谑和促狭。
流月狠狠翻一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声――“贱人”!
傍晚的时候,两个小太监抬着剩下的三百九十五两银子跟着流月走在阳关街上,流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身后两个小太监道:“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折身,进了上次送她肉包子的那家包子摊前。
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是很好,老板坐在面板前,一脸愁眉苦脸的表情。
流月敲了敲桌子,“老板,给我一笼猪肉馅的包子。”
“哎好嘞,一笼猪肉馅包子!”脸上晦气一扫而光,老板微笑着起身,待看清流月的脸,微微愕然,“啊,你不是……?”
流月笑,“就是我。”
半柱香之后,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炉,老板问道:“姑娘是打包带走、还是在这里吃呢?”
“打包带走吧。”
“哎,好嘞,十二个肉包子,总共是二十文铜钱。”
流月挑挑眉,吩咐两个小太监将箱子放下,转身,从箱子里拿出十枚银锭子递给老板,道:“我百里流月的处世准则,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上次,在我‘落难’的时候,老板赊了我两个肉包子,今日,我便用这一百两来偿还。”
那包子铺老板,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当时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跳开了一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百两银子,目露惧色,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姑娘,不过是几个包子而已,不值这么多银子的!您还是赶快收起来吧,免得被坏人给瞧上了!”
流月心中再度一暖,柔和的笑道:“我是百里丞相府上的三小姐,这些银子于我而言只是小数目,老板还是收下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从包子铺里冲出来,双手捧着流月的手,眼睛瞪的很大,却掩不住涣散的瞳孔中那神经质一般的喜悦。
“银子,是银子,我们家阿宝有救了,他爹,我们家阿宝有救了!”
心中微微愕然,流月看向包子铺老板,“阿宝是谁?”
闻声,老板的脸上的表情顿时仓促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别过脸去,那个男人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不瞒姑娘,阿宝是我的儿子,今年才只有十一岁,前些日子突然就不能下地行走了,大夫诊断是瘫骨病,说想要治得好的话,至少需要五十两银子!”
“我这些日子,已经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片,可怜我的阿宝才只有十一岁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话音未落尽,已然泣不成声。
流月抿唇,将一百两银子放到老板的手里,“既然如此,老板你还推脱什么?当下,还是救儿子的命比较重要吧!”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流月勾唇莞尔,仰头看了看天,“虽然我百里流月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还是相信的,好人自有好报!”
流月回到漓苑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比起前些日子,今晚的气色稍稍有些阴冷。吩咐如玉给江氏送了一半八仙鸭去,又给垂怜换了伤药后,流月便坐在窗边对着那些银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