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经庚迅速浏览一遍李自成的书信,冷冷地目光紧盯着宋德恩,看得对方心中发毛。
不知为何,宋德恩这样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武功高手,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白经庚面前,竟不自觉地会从内心深处产生一股心虚恐惧之感。
不时,白经庚轻言轻语地问道:“闯王年后就要东征北京,何人留守长安?”
宋德恩又是一惊,老老实实地说道:“这是大顺朝廷的最高机密,宋某确实不知。我只是按照大顺王的旨意,送信于老先生而已。”
白文贵插话说道:“这李自成与白府素无交往,为何邀请我父亲去西安?莫非其中有诈?”
白文彪看了哥哥一眼,不无嘲弄地说:“你也太小瞧闯王了,他比那个张献忠要仁慈豁达很多。依我看,他是真心实意请爹去辅佐大顺朝的。”
宋德恩不失时机地说:“大顺王确实如文彪所说,是真心诚意请白老先生去长安的。”
白经庚没有说话,冷静地思考起来。
在这多事之秋,特别是在自己拒绝了张献忠之后,如何应对李自成的邀请呢?答应还是不答应,使他深深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正如文彪所言,李自成确实要比张献忠仁慈豁达,既有眼光又有胸襟,可这也只是目前的情形,以后如何呢?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自己再也不能重蹈十年前的覆辙了。与其那样,不如真的归隐,老死于胡杨台罢了。
要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王朝未来的发展走向,确实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但是,残酷的现实要求他必须擦亮眼睛,看清一切事物的发展趋势。
白经庚又点起了水烟,一边吸烟,一边又陷入沉思之中。
自冲出商洛山,进入旷日大旱的河南,李自成得到了无数饥民的热烈响应,发展势头非常凶猛,一扫昔日的萎靡晦气。不几年时间,就占领了古都西安,建立了大顺王朝,其发展前景不可谓不好。
可有一点他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大顺朝立国根基未稳,刘宗敏牛金星等文武大员就急着拉帮结派争权夺利,而李自成也急不可耐地欲东征北京称帝,从这件事来看,大顺朝太过于急功近利,缺乏宏远目光,其未来似乎并不乐观。
这时,白经庚突然记起了小时候其父讲过的一个“西邻五子”的故事。
相传,古代有一个叫西邻的人,生了五个儿子,出了一个朴实一个聪明之外,其余一个是瞎子,一个是跛子,一个是驼子。
由于西邻具有发展眼光,注重儿子的未来前途,他叫朴实的种田,聪明的经商,盲人算卦,跛足搓麻,驼背纺线,到他死的时候,五个儿子均衣食无忧。
父亲讲完之后,告诉年幼的白经庚,根基非常重要,无论做什么,都要有立身之本,一个人如此,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国家更应如此。
想到这儿,看了宋德恩和两个儿子一眼,白经庚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极为冷静地说:“容我再想想,如何?”
宋德恩急切地说:“大顺王期待白先生,犹如久旱之禾苗急盼甘霖雨露,心情非常焦虑。”
白经庚微微一笑,说:“今天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文彪,送宋师傅。”
宋德恩见状,心知再纠缠下去,已毫无用处,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引老先生发火生气,那样就更不利于以后行事了,便极为知趣地说请白先生保重,便走了出去。
白文贵隔着窗户,见宋德恩出了白府,轻声问道:“爹,你看此事如何处理才好?”
白经庚神色冷峻,凝声重字地说:“不必发急,事情自有解决之道。”
看着父亲饱经沧桑的老脸,白文贵发现父亲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一种从未见过的亮光,似乎全明白了。
数天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白经庚正在书房专心致志地写字,白文贵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说:“爹,我想参加明年的朝廷乡试”
这几年关外的满达子,关内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闹得很厉害,多少像牛金星那样的读书人都投贼附逆反朝廷,包括他的父亲。可白文贵仍旧怀着对大明王朝的一颗赤诚忠心,依然孜孜不倦的温习四书五经,不想失去任何晋身的机会。
他一贯认为,朝廷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祸国殃民的反贼是迟早的事情,两百多年的大明王朝才是正统合法的。
考中举人、仕途显达、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封妻荫子,而后青史留名,这才是他几十年来孜孜追求不可更改的理想。
少顷,白经庚写完一幅书法作品,自己端详片刻,又示意儿子来看。
其书法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疏密得当,奇正相生,参差错落,铁钩银划,骨气隐见。这是一首唐代杜甫的经典诗文,白文贵不由得轻声读出来:
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夜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白经庚密切注视着儿子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大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包括相貌身材性格,特别是喜欢读书这一点,真正继承了他的优点。不足之处,就是大儿子的秉性没有自己刚硬,比较软弱,这可能与他那温顺善良的母亲有关。
相比之下,老二白文彪就太刚硬了。峣峣者易折,皎皎着易污。人啊,哪有十全十美的。
文贵以前提起过参加乡试这事儿,可他都没有明确回答。对于一个因依附阉党而被崇祯赶出北京的大明失势落魄秀才而言,白经庚不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