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天清晨,邮轮正在慢慢驶回出发时候的港口;海浪的声音渐渐被岸边传来的人声而掩盖,而拍打在船舷边的水也不再清澈,夹杂了一点浑浊的泡沫。
行李早就已经打包贴好标签送走,只要上岸的时候领取就可以了。
陆羽繁静静地坐在露台上,闭眼,隐隐传来的还是海水咸咸的味道。
她没有去找付维,付维也没有来找她。
她知道,付维答应她给她时间思考,就不会不守诺言——可是她又有些生气。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吵吵嘴,然后男生哄哄女生呢?
傻瓜。
自己轻叹了一口气,指尖却下意识地在手边的茶几上画下付维的名字。
她知道,她不能接受的,并不是乔懿有了孩子,或者付维曾经对乔懿动过心——她不能接受的,是揭开真相后,自己心里对未来的不确定。
她对他们的未来,没有把握。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
五年前,她可以全力以赴,哪怕被人嘲笑成幼稚;她可以不管不顾去表白,为了他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动过心而刨根问底;尽管乔懿告诉她,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仍然会愿意相信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
五年的时光太漫长,日复一日,她终于明白,童话之所以美好,是因为那是大多数人都向往着却不能达到的境界;再遇到付维,她有惊喜,有心动,但却也明白,一段不被别人看好的感情,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几率,但失败的几率也同样大——何况心里已经有了芥蒂。
究竟还要不要冒险再去相信?
其实她终究是信他的,她相信乔懿的孩子不是他的。
可是,如果下定决心要放弃,要回到自己规划的人生正轨,回到没有付维的平静生活,甚至——甚至去相亲,和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男人结婚生子,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努力奋斗可以得到很多东西,但有一些东西,也许是你努力了,也得不到的。
钱逸倒是最轻松的,本就没带什么行李,也没买东西,所以下船之后便早早主动站在了陆羽繁身边:“我帮你拿吧。”
“不用了,我什么也没买,东西少好拿的,你帮帮Tina。”看见谭芳大包小包的下船,陆羽繁婉拒了钱逸的好意。
“她又不是我的员工,累死也不用我付钱……”钱逸半开玩笑地低声在陆羽繁耳边说道,逗得她笑出声:“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老板?”
钱逸俯在她耳边的说话,他的小公主被逗笑了——付维看着渐渐走近的二人,心痛的几乎快说不出话来。
他的行李早就有司机来拿到了车上,他一直在等,等陆羽繁给他一个答案。
可是没有,她好像,好像从此都不打算再和他亲近——她的身边站了另一个男人,于是这几天的一切都好像一场美梦一样,在那些亲密之后,统统烟消云散。
他们越走越近,路过付维身边的时候,钱逸先侧过脸来打了个招呼:“David,我们先回去了,媒体已经都送走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如果对MR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会及时和Rachel跟进。”
付维不说话,只是看着陆羽繁——该死的,她拒绝看他!
良久,他终于放弃,声音里是浓浓的挫败:“这次活动组织的很好,有事再联络。”
“好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想看他;她怕她一抬头,会忍不住和他说,我们一起回去。
“要不要……我送你们?”付维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明明知道她会拒绝,却还是自找没趣。
“不用了,谢谢。”钱逸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我来的时候把车停在停车场了,就不麻烦了。”
“繁繁……”付维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他只接受她的拒绝。
任何人都不能代表她,任何人。
她在IK实习的时候,和付尧玩那一场“过家家”似的游戏的时候,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不管不顾地奔上他的车;而如今……
“我下午约了人到公司,跟Chale走比较顺路。”陆羽繁一口气说完,抬头看了付维一眼——只是一眼,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是不是昨夜一夜都没睡?深邃的双眼里布满的红丝显示着浓浓的疲惫,嘴角牵强的微笑,还有压抑着的悲伤,她都能感觉的到。
“好吧。”付维和二人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钱逸接过陆羽繁手上的行李,往地下停车场走去;陆羽繁似乎犹疑了一下,最后仍是跟了上去——付维却像一座雕像一般,一直靠在到达大厅的柱子上,看着她的背影。
是他的错觉吗?
在转弯的时候,他似乎看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羽繁的心在疼,她从来不知道,再次离开他的时候,还是会那么的舍不得。
那一年她鼓起勇气离开了C城,她有失落有伤心,有满满的郁结和隐隐的委屈,却没有这种刻骨的疼痛。
她已经不知道,她爱上的,究竟是五年前的付维,还是——还是其实五年后,再次相遇的时候,她更加爱他。
更爱这个在他人面前冷静自持,却又对自己温柔相待的男人。
她回头,手心里汗津津的,他孤寂的影子就这样靠在到达厅的柱子上,一动不动。
只是匆匆一瞥,便不忍在继续瞩目——她怕她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掉头回去,和那年在街边一样,追赶上他,上了他的车,只为了问他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女人,回神。”桑晴晴的手指在陆羽繁的眼皮底下敲了半天,试图唤回神游天外的陆羽繁:“我说,我大老远跑去接你下班,请你吃饭,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着的,姑奶奶!”
“啊,我错了。”陆羽繁吐了吐舌头,她没什么好朋友,到了A城以后只有桑晴晴一个闺蜜——已经是晚上了,不知道付维在干什么?
“我说,像你这样一场恋爱谈十年,分手五年不谈恋爱的,必定是晚婚的命。”桑晴晴没好气地在陆羽繁面前晃了晃手:“你听见没,再不结婚就成剩女了!”
“你不是开酒吧的么,不行的话你给我介绍一个好了。”陆羽繁翻了个白眼,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男人就像牛排,七八分的太老,五分熟的鲜嫩带血,不知道吃下去会不会生病。”
“你是野人才喜欢五分熟,我说吃麻辣火锅,你不肯。”桑晴晴干脆用叉子直接叉起了盘子里的鳕鱼:“说说看,你那个付维哥哥,这回是怎么又勾搭上的。”
“我不想谈他。”陆羽繁低下头,“我想找个良家妇男结婚生子。”
“你疯了?”桑晴晴放下手中的叉子:“我虽然不赞成你们马上就在一起,但你也不至于为了逃避他马上找个男人结婚吧。”
“我只是觉得生活应该回到正轨,和他在一起有点……不确定。”陆羽繁挖了一大勺土豆泥:“我二十七岁了,晴晴。”
“不用你提醒,我也一样。”桑晴晴敲了敲盘子,引来一旁桌上用餐的人的侧目:“总之你得自己想想,爱不爱他只有你心里明白。”
爱不爱他,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陆羽繁去了桑晴晴的酒吧,在角落里安静地坐着。
酒吧里今天上演的是激光秀,绿色的激光在整个空间里形成一波波的光的波浪,舞台中央的舞者穿着全身亮片的演出服,折射出的光线摇摆不定,让整个酒吧都充满着喧闹的诡异气氛。
这种气氛让她很想逃,可是,如果回去又怎么样呢?
也还是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不喜欢一个人的气氛——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
一切都是一个人,本来都好好的,为什么在短短几天之后,却忽然不再甘于一个人的平静。
她想他,但却不敢回他的短信,不敢接他的电话。
她像一个害怕走错路的孩子,看着一次次响起却被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陆羽繁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你快点回去吧,我这儿没什么好人。”桑晴晴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杯热牛奶递了过来:“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想他。”陆羽繁忽然抬头看着桑晴晴,重复了一遍:“我想他。”
“认识他家不?”桑晴晴没好气地点了根烟,拿起桌上的手机砸了过去:“光想有个屁用,打电话啊!”
“我……”陆羽繁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11点了。
“受不了你!”桑晴晴两眼一翻,拿过陆羽繁的手机,三下五除二翻出付维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只是响了一声,那一端已经急急接起:“你在哪儿?”
“别这么深情,大哥,陆羽繁喝多了,正好你是未接来电,给我个地址,我把她给你送去!”桑晴晴说谎不打草稿,大咧咧地一通话之后招来劈头盖脸一顿怒吼:“你到底是谁!是朋友还灌她,你疯了!她在哪儿,我过来。”
“吵什么吵,几年不见你丫怎么这么闹腾了!付维!我是桑晴晴,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打车直接把她送过去,不然一来一回老娘可没那么多时间折腾!”桑晴晴没好气地骂了回去,电话那端传来男人的声音:“翠川路松江花苑,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们。”
“行,等着吧。”桑晴晴挂了电话,对陆羽繁挤了挤眼睛:“怎么样?翠川路松江花苑,你要是不去就当惩罚那个男人的,看他会不会在小区门口等上一夜?”
“你疯了。”陆羽繁翻了个白眼,拿过手机就拎包出门——
“受不了你们两个。”桑晴晴耸了耸肩,一晚上被两个人说疯了,她莫不是真疯了,才拼命当红娘?
付维已经站了两个钟头了,回公司处理完事情,再把行李丢回家里,然后自己开车到了陆羽繁的公寓楼下。
她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车却停在家里没有出去——难道是和钱逸回了公司?
等待是漫长而焦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