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父的头七,容氏祠堂。
一排排的祖先牌位中,又多了一座新的灵牌。容臻捧着香烛,领着族里的男丁们给容天慕上香。
祠堂里静悄悄的,气氛肃穆,连人的呼吸都显得异常的轻巧。
敬完香后,族人们一一离开。
容楚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容臻的声音在祠堂里清晰的响起:“阿楚,你留一下。”
容楚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慢慢的停住了步子。
其他人纷纷离开。
最后,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俩。
容楚的心念在瞬间反复了许久,才扬起桀骜不驯的笑意,双手插兜,靠着一根柱子,有点心不在焉的道:“大哥叫我有事?”
容臻慢慢的回过身来。古色古香的灯光下,他幽深的眸光愈发显得凛冽如刀。他看着容楚,却没有说话。
兄弟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一个如挺拔修竹,俊逸潇洒,一个如芝兰玉树,淡定从容。一个深不可测,想要看透对方的心思,另一个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里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更何况是亲兄弟。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还没有撕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
良久,容臻才喟叹一声,道:“阿楚,你走吧,离开容城,去国外,去哪个国家都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毕竟,这也是老头子的临死遗言。
容楚怔了一怔,忽然就笑了起来,“我不明白大哥的意思。容城我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容臻皱了皱眉,“阿楚,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情,我不说出来,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毕竟是兄弟,我不想撕破脸皮,让大家都不好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容楚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怎么,大哥把一个容芳赶出了容家还不算,还要把我也赶出去吗?”
容臻眸光深邃的看着他,语气平静:“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不要拿容芳说事,你以前救不了她,现在亦然。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已然仁至义尽了,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事,你觉得你还有资格继续呆在容家吗?”
容楚冷冷一笑:“那么我倒想听听,我都做了些什么事,让大哥这样容忍?”
死猪不怕开水烫,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执迷不悟。容臻不禁微微眯起了眸子,脸上掠过了一抹冷意。“想要证据是吗?”他淡淡的开口,唇边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好,我给你证据。”
说完,他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响。
然后,李烈的身影突然在祠堂门口出现,他疾步进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容臻,然后又疾步退了出去。
容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容臻将手里的文件袋扔到了他的脚下,冷冷的道:“自己看吧。”
容楚慢慢的蹲下身子,慢慢的捡起了地上的文件袋。在看到文件袋里的东西的那一刹那,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一变。
文件袋里是一只血迹干涸的断掌,还有两份光碟。那只断手的手腕处,有一只蝎子纹身,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这只断手的主人是谁。那是他买通的去山庄取容臻性命的那个杀手的手。
他蹲在地上,久久的注视那只断手,心里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转。容臻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就算他否认杀手是自己买通的,那两份光碟里,一定也有能致他于死地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东西呢?他能猜到一份是杀手把他供出来的视频,另一份呢?会是什么?
他正在猜测着,容臻已冷冷的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容楚慢慢的笑了起来,一脚把那只断手踢开,然后拍了拍手,慢慢的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笑,“大哥以为,扔一只手来就能吓到我了吗?还是你觉得,我容楚,就这么点能耐?”
容臻声音一沉,“你什么意思?”
容楚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大哥手里有制掣我的东西,焉知我没有?”
容臻微微眯起了眸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楚凑近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协议夫妻。”
容臻的脸色微微的变了。
他看着容楚,眸光凛冽如刀。而后者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所顾忌的笑。“大哥想要我把协议上的内容念出来吗?还是想让我也像大哥这样,把那份协议扔到大哥的脚下?”
容臻万年不变的神情彻底的变了。
终于扳回一句,容楚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一直以来,兄弟俩的斗争,虽然每次都是由他先发起,但每次都以他失败而告终。那些哑巴亏他吃得如鲠在喉,发誓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的讨回。但容臻一直没有给他机会。他一直都按兵不动,他也只能按捺住自己。他们就像两只蛰伏的猛兽,都在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一击致命。
他最看不惯容臻永远一副不动声色胜券在握的模样,恨死了他作为容家家主那一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他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可大事未成,却不得不陪着他做戏。所以,当容臻终于忍不住先挑破这层窗户纸时,他知道,他反击的机会来了。
看到他一副像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他的心情痛快的不得了。“怎么样大哥?”他好整以暇的笑着,得意洋洋的样子,“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咱们一物换一物,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如何?”
容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的道:“你威胁我?”
“怎么会是威胁呢?”容楚呵呵一笑,“这是个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容臻久久无语。他完全可以预料,如果那份协议被公布出去,会给容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不但他之前在公众面前树立的形象将被完全推翻,族里的那帮老顽固,也不会轻易的放过桑妤。那将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容楚这一步棋下得果然狠。这一刻,容臻忽然明白了沐影儿存在的意义。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友情”这个东西的价值。他以为沐影儿至少会顾及一下和桑妤多年的交情,不曾想,她把她卖得如此干脆。
容楚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哥要是一时下不了决定,那么就慢慢想吧,我不着急。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跟我打声招呼便是。”说完,他一脚将地上的文件袋踢到一边,然后心情愉快的离开了祠堂。
留下容臻,静静的站在父亲的灵牌前,薄唇紧抿,紧握的拳头青筋暴涨,显示着他此刻愤怒的心情。
他冷笑着对着灵牌道:“老头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临死都还想保全的儿子,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珍惜,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说完,他不再看灵牌一眼,霍地转身,漠然离去。
桑妤一个晚上都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她知道今天晚上容臻会跟容楚摊牌,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她的一颗心一直都揪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的跑到走廊上的栏杆边往兰苑大门的方向看,看容臻回来了没有。
桑母见她今晚的举动很是奇怪,不由诧异的问:“桑桑,你怎么了?”
“没事。”她支吾着,有点心不在焉,喃喃道:“容臻怎么还没回来!”
桑母见她坐立不安原是因为这个,不由无奈道,“他给亲家上完了香自然会回来的,人一个大男人,你看那么紧干什么?”
桑妤讪讪的,也不好说什么。
桑母便抿了抿唇,下楼去了。
桑妤终于等到了容臻回来。
“怎么样?”她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容臻却只是看着她,皱了皱眉道:“桑妤,你的那份协议,给其他人看过吗?”
桑妤愣了一下,“协议?什么协议?”
容臻耐心的道:“就是咱们之前签的那份做假夫妻的协议。”
桑妤有点茫然,“没有啊,我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她把那份协议和他给的那张支票收在了一起,一直都放在首饰盒的最底层。怕被母亲发现,她还上了锁。这次母亲跟着她一起搬来容家住,怕人多眼杂容易被发现,所以她特地把首饰盒留在了桑家。
容臻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无奈,“你确定?”
桑妤心里一紧,“为什么这么问?”
容臻苦笑了一声,“因为那份协议,现在在容楚的手里。”
桑妤顿时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
容臻挑眉,“怎么不可能?”
桑妤道:“那东西我收得好好的放在家里,怎么可能跑到容楚手里去了?”
容臻反问:“你说呢?”
电光火石间,桑妤忽然就明白了,“你是说,影儿?”
容臻看着她,不说话。
“不可能。”桑妤不相信这个事实,“影儿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她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有她的小算盘小心机,但不可能背叛朋友。
她咬了咬唇,看着他,“你怎么能确定是我的那份出了问题?你不也有一份?没准是你的那一份出了问题呢?”
“不可能。”这回轮到容臻摇头了。
桑妤振振有词,“为什么不可能?容楚是容家人,同一屋檐下,他想偷点东西不是更容易?”
容臻沉默了片刻,才道,“事实上,我的那一份,在你签完字后的第二天,我就把它销毁了。”这种私人协议在法律上根本不具备法律效应,所以,他没有必要留着。只有这丫头才把它当做宝一样的珍藏着。大概当初她留着它的初衷,就是怕他将来反悔,不放她自由吧?
听到容臻早就将协议销毁,桑妤立马就呆住了,“你……”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下她顾不得追问容臻为什么要把协议销毁,只要一想到问题出在她这里,她就心慌。
她不相信沐影儿偷了她的协议。“不会的。”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影儿她不会这么做的,不会……”可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了。当初因为没有想到和容臻会假戏真做,所以她把一切都和盘向两个最好的朋友托出了,甚至连协议,她都给她们看过,当时几个人还嘻嘻哈哈的笑着对着那份协议评头论足,后来她还发愁怕母亲看到这东西,还是沐影儿出的主意,让她锁进首饰盒的最底层里。没想到……
她渐渐觉得手脚有些发凉,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如果那张协议出现在了容楚的手里,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影儿偷走了它给了容楚。初初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只有影儿。只有她有这个可能。
容臻看她大受打击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别难过。也许是我们想多了。”
桑妤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可她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她一把抓起抽屉里的车钥匙,“不行,我要回去看一看。”
容臻知道她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很,但是,“这么晚了,就别过去了。你若真是不放心,明天我陪你去一趟。”
“没事,”桑妤匆匆往外走,“我很快就回来。”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容臻无奈,只得抢过她手里的车钥匙放回抽屉里,“坐我的车。”
两人匆匆出了容宅,李烈开车,一路疾驰直奔桑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