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嫂帮她介绍了一份工,她打扮齐整,叫盼儿带好弟弟,自己匆匆前往。
小米等在路边,看见禹燕来了,把她拉在一旁:“弟妹,我再交待你一声,这家饭铺的老板娘颜氏是最爽快干练的一个人,你的打扮就这样,不能花哨,做事麻利一些,最要紧的是不要多嘴,尤其不能跟客人们打情骂俏,她最恨那种妇人。记得了吗?”禹燕猛点头。
大嫂小米帮她介绍去一家饭铺做活,端菜擦桌,收碗洗菜,主要的是这间饭铺专门对码头上的苦力、船伙营业,晚上收工时间比较晚,但是胜在工钱不错。
老板娘颜氏脸上有一条疤,听说是年轻时被丈夫砍伤的,具体原因不详,但从那时起,颜氏就极讨厌其他女人打扮花哨,在她面前跟男人们说笑,这也是她铺子里的工人换得勤的缘故。
你想,劳作一天的男人们来铺子里吃饭,铺子里正好有那么一两个愿意跟他们说说笑笑解闷的女人,那不是一件挺开心的事?偏偏颜氏就不乐意看见:“我这铺子里是卖饭菜卖酒的,不是卖笑的。”
禹燕听了,正中下怀,自己的出身就容易被人诟病,做的又是跟男人打照面多的活,就怕被人误会,有了这样的老板娘,只要颜氏不说自己待客不热情,那自己只管板着脸做事,也不用去管客人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
小米把禹燕带进铺子里,颜氏上下打量着禹燕:“太漂亮了一点呢。”小米急忙解释:“我这弟妹天生丽质,若不是为了生计,也不想抛头露面。她脾气挺好,又手脚勤快,我公公婆婆和街坊都称道呢。”
颜氏点点头:“先干着吧。我的规矩刘大嫂都交待你了?”
禹燕点点头,也不多说话,那颜氏满意了。
一过午,饭铺里吃饭的人多了起来,禹燕头一次出来做事,未免有点手忙脚乱,颜氏抽眼看见了,便骂道:“这么笨的手脚,还出来做什么事?”
旁边就有英雄救美的男人出来打抱不平:“我说颜大娘啊,你铺子里的小工被你骂走了多少啊。”
颜氏瞪着眼睛:“拿饭塞住你的嘴。老娘怎么管手下的人,轮得到你多嘴?”
禹燕装作没听见,端了一摞碗便回转厨房。
下午有了点空,禹燕便怯怯跟颜氏说:“颜大娘,我想回家一趟看看孩子。”颜氏点头:“去吧,快去快回。”
原来颜氏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凶恶,禹燕想着,赶快跑回家去。
刘盼儿已经做了饭和弟弟一起吃了,现在正哄弟弟睡觉,看见娘匆匆跑回来了,忙说:“娘,你别担心,我照顾弟弟照顾得好好的呢。”
看见懂事的女儿,禹燕放心了,再三交待女儿要插好门便又匆匆走了。
颜氏见禹燕来去迅速,不像是个滑头的人,就又点了点头。
到了上灯时分,铺子里的客人才渐渐少了,颜氏便叫禹燕:“刘二嫂,你先回去吧。”禹燕不敢立即答应,说:“等我把这些事做完再走。”她不知道这是颜氏测验一个人的方法,只按了自己做事做到底的本性去做,却得到了颜氏暗暗的点头。
禹燕忙忙地往家里赶,也不知丈夫先回到家了没有,两个孩子吃了晚饭了吗?走到巷口,暗地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丈夫。
刘家小收工回到家里,女儿竟然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自己了,他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心里有点不好受,这个女儿,自打怀在她娘肚子里自己就嫌弃,生下来一看是个闺女,更厌烦,平时更是没少受自己的打骂,可是,这孩子一直那么懂事。
看见爹回来,刘盼儿急忙放下正哄着的弟弟,帮爹添好了饭端到面前:“爹,吃饭了。”
刘家小接过碗,掩饰地问:“抱着他干嘛?”刘盼儿忙解释说:“弟弟说肚子饿,我哄哄他。”
刘家小粗声说:“以后做好饭,你们肚子饿就先吃了,别等我。”
刘盼儿小声说:“娘教过我们了,说要等爹爹回来一起吃,爹爹在外面做工辛苦,我们等一下,是应该的。”
刘家小不知该说什么了,禹燕教孩子教得挺好,规矩礼貌一点也不少,自己这些年是在做些什么呀?
他放下碗,一把搂过女儿,刘盼儿吓得一抖,平时爹只要一瞪眼一抬手,她就害怕,现在他一把拉过自己,是她哪里没做对,又要打她了吗?
刘家小发现女儿的恐惧,想起自己平时的行为,顿时后悔,他另一只手拉过了儿子,把两个孩子一起抱紧到怀里:“今后,爹不再打骂你了。爹和娘在外面做工,你只要带好弟弟,肚子饿了自己就先做好饭吃,别等我们。”
刘盼儿一下子高兴起来,爹爹比原来好了。
刘家小看着两个孩子饿得狼吞虎咽,自己心酸,忙着夹菜给他们:“别急别急。”
刘盼儿也不忘给爹碗里夹菜:“爹爹,你也快吃。娘怎么还不回来?”
刘家小闻听,望望天色,想了想便出门去接禹燕。
走在长长的小巷里,刘家小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真的太混蛋了,家里的事一点不管,心情一差就拿着老婆和女儿来出气,有心无心还拿着黄虹跟老婆比较,那有什么好比的,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嘛。
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娶的是黄虹,那自己真的会对她特别好吗?恐怕也未必,大概跟现在也差不太远。
这么一想,刘家小站住了脚:“这些年里,自己错过了什么?”正好走到巷口,抬眼看见过来的禹燕,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怎么在这里?孩子们呢?”
“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呆在家里。我来接你。”说着,刘家小拉住了老婆的手。
禹燕吓了一跳,急忙往四下里看看:“长石他爹,你这是?”
刘家小把禹燕紧紧抱在怀里:“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来不及向周围的人们示警,刘家小大叫一声:“快跑!”顺手将身边背对着自己的两个人用力一推,自己也就势向那边跑去。
那两个人被刘家小推得踉跄着,其中一人反应迅速,拖拽着另一个奔出数十步距离方站住,刘家小却晚了一步,被瞬间坍塌的货物给压在下面。
周围的人们见状惊呆了,一反应过来就立即跑过来,拼命刨着压在货物下面的刘家小,救援的人不少,刘家小晕晕乎乎,模糊地看着周围忙碌的人群,只想着刚才自己救了那两人,他们有没有受伤,他奋力睁开眼睛看去,那两人正向自己俯下身来,却是平陵和小岑,他俩和别人一起,很快就搬开了压在他身上的货物,将他移了出来。
刘家小头上被砸出了血,手脚皆受了伤,人们将他用一块板子抬着,就直奔药铺。
刚才平陵和小岑正巧路过货堆下,两人被刘家小推了一把,平陵反应敏捷,拖了小岑就往前跑,算了逃过了一劫,回头听见人们叫着“压到人了,压到人了!”就急忙加入到救援的人群中。
看见货物下露出的是刘家小血流满面的脸,平陵和小岑愣住了,他们心情复杂,看着人们将刘家小抬走救治。
过会儿,有人回来报告说,刘家小头上被砸开一个口子,这倒还不要紧,要命的是他的手脚各断了一只。
小岑闻听,拍着手直笑:“活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辰一到,报应也到!”
平陵想了想,却遣人送了些银子到刘家去。
小岑不解:“自老板,你这是做什么善事呢?他是你的仇人哪!”
平陵摇摇头:“各是各的。人家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干不了活,他又拿什么养伤?”
回到家里,平陵想了想便将此事告诉了黄虹,黄虹闻听,别的什么也没想到,就只担心刘家小的家人:“刘二嫂人不错,孩子也还小,这下子他们怎么办?”
平陵说:“我已经叫人送了钱去了。”
黄虹方吁了口气。
这些日子,平陵已经谅解了舅舅云中书,云中书常到自府来,黄虹方知平陵对原来伤害过他们的、不及时伸出援手的那些人进行的报复。
感到痛快的同时,做了母亲的黄虹却不免产生恻隐之心,尤其是迟迟没听到平陵要怎么对付刘家小。
以她的猜测,恐怕对刘家小的报复是最重的,毕竟他是罪魁祸首。
可是,刘家小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刘二嫂禹燕自己是接触过的,是很好的一个女人,顾家、爱子、敬老,对刘家小也情深意重,要是平陵拿对付薛老板、凌佐的办法对付他的话,禹燕和孩子们怎么办?
之前黄虹很想问丈夫要怎么对付刘家小,可是想想又忍住了,她怕丈夫误会自己对那刘家小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她忍不住问道:“平陵哥,你想怎么对他?”
平陵沉吟起来,本来刘家小可以说是他最该报复的一个人,可是经历了薛老板、凌佐、舅舅这几个人的报复过程之后,他有点迟疑了,尤其是舅舅的大悟之后,他自己也有了一种新领悟:不是所有的仇恨都可以用血与火的报复来消除,生活有时候已经悄悄报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