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依旧水汪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就像自己出发前她到码头为自己送行的那天,仿佛要把自己深深看到她心里去一般。
黄虹也正看着平陵,他还是如往昔一般俊秀,眉间发梢更多了些风霜之色,那同样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下巴的线条犹如刀刻一般,显示出了跟年少时大为不同的坚毅。
一场意外让两个心心相印的、对未来充满憧憬和计划的年轻人生离死别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有想到过还真有重逢团聚的一天。
黄虹是以为史平陵已经死了,没有对他的生存还抱有什么希望,只把全心用在维持好这个尽是妇孺老残的家的生计上,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一切。
平陵则是无奈地在失忆中挣扎,凭着他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能够走到今天,用计摆脱皇权的桎梏,抛弃荣华富贵,重新白手起家,那要何等的气魄。
当变故来临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磨难,但是,正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不放弃,才有了两人重聚的今天。
如今两人的情感不是一句干柴烈火能够形容的,是渴了很久的人,是忘记了很久的那个,是被生活折磨得几乎消失了的情。
平陵有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久得他几乎以为自己不需要女人。
偶尔,在梦里,他搂抱住一个女子,醒来后只觉空虚寂寞,他一直不想找别的什么女人来代替梦里的女人,那种时候他情愿活在梦中。
这时,他差点分不清自己是醒是梦,直到此刻,心脏上那种被捏得紧紧的感觉突然完全消失了,他低下头来,感到一阵放松,听见自己长长地吁了口气,也听见她同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就像梦中一样,就像多年前一样,黄虹依旧害羞地闭起双眼,牙齿开始咬住嘴唇。
她也很久没有这样放开地迎接一个男人了,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是封闭的。
温暖和紧窒一层层地向他包围过来,向他发出无言的邀请。
他还等什么?
平陵闭起眼睛,不再去看她的脸,不用眼睛看他的身体也知道她的身子在迎合着自己、鼓舞着自己。
她不想发出声音的,但那感觉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喉咙,她紧咬着嘴唇,可是咬不住声音,身上的人压低了上身,俯下唇来,似乎要堵住她的唇,又像是要鼓励她继续发出更多的喘息声来。
他们似乎陷入了久远而又深沉的记忆里,可是,谁还需要回忆,光是品味着此刻这久违了的快意就让两人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想离开谁。
岁月的河流从他们中间流过,他们漂浮在河流的中间,周围什么都没有,哦,不,他们拥有一切,拥有整个世界。
体力不是问题,成熟的身体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渴望了那么久的人,渴望了那么久的事,无须再压抑。
他的眼睛在说:“现在。”
她的眼睛在说:“来吧。”
或许,他们各自为对方守候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之前的误会、不解统统已经化为过眼云烟、此刻,没有什么再能阻碍他们的相聚。
小巷里是谁家在放鞭炮,像是为他们到达巅峰而欢喜。
“黄虹,黄虹……”
“我在。”
“真好!”
“真好……”
两人软倒在床铺上,就这样依偎着睡去。
照理说,人死了,他拿来存着生息的银子就应该归还他的家人,薛老板把那笔银子和利息统统算个清楚,封好,等着史家的人拿着凭证上门来取。
可是等了很久,都听说史平陵已经下葬了,还不见史家人有动静。
薛老板一打听,史平陵只有一个娘在世,自从他死后就病倒了,未过门的媳妇整天忙着照顾婆婆,好像没有人知道在他铺子里有这么一笔钱的存在。
薛老板心动了,莫非史平陵没有把这钱的事告诉他娘?那就是说,这笔除了死去的史平陵就只有自己知道的钱,自己可以私吞了?
薛老板心中暗喜,再等等看,如果再过些日子史家娘子还没来取,那就说明她的确不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
很快,一年过去了,史家娘子生病,搬家,发疯,在儿媳家过着贫苦的日子,没有人上薛家金银铺来讨要那笔银子。
在黄虹决定到飘香阁卖唱的那年冬天,薛老板拿出史平陵在他铺子里存的那笔银子中的一块,为自己和家人各添置了一套皮裘,剩下的银子,统统装进了自己的钱箱。
日子过得很快,薛老板好像忘记了铺子里有一笔属于史平陵的钱,某一天,当他打开钱箱,发现那笔银子时,顿时后悔不已,哎呀,怎么忘了这还有一笔钱,要是早拿出去放高利贷,那该吃到多少利息呀。
他已经忘记了这笔钱不是自己的了。
所以,当他无意中听说史平陵回来的消息的时候,他毫不在意,那人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拨拉着算盘,把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这一入冬,薛娘子就翻出了冬衣,冲着自家丈夫就抱怨开了:“哎呀,这毛皮都让虫子给蛀了!”
“拿到皮货店去给他们看看能不能补上?”
“我说,去年就蛀了几个洞了,今年怎么也得翻新一下,要不,重新买新的吧?这几件衣裳已经穿了好几年了。”薛娘子试探地说。
“买什么买?又不是不能穿。”
“咦?那年你买这些衣裳时可一点也不犹豫呀。”
薛老板闻听,拿起了皮衣,思忖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大方,一下子给全家人添置了这么几件好衣裳,这下子,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薛老板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一下子蹿向尾椎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薛娘子看见了,取笑他:“看看,还不买新的,旧的已经保不了暖了。”
薛老板哆嗦着,那笔钱到底是多少啊?
他扔下皮衣和娘子,跑到里屋去,开始翻以前的账本,好在,账本还在,忠实地记录了当年的那笔钱的数目。
薛老板瞪着账本发呆,是自己赶快把钱和利息封好,恭恭敬敬地送到史平陵府上去,还是等着正主自己来取?
他有点心慌了,这钱到底不是自己的,可是,转瞬间,薛老板心里又撑住了,现在叫自己马上拿出这钱来一点问题也没有,怕什么,又不是自己拿不出来,要怪只能怪那史平陵没有跟家人讲过这事,自己只当做是什么也没发生,静观其变好了,要是那史平陵已经忘了这事这钱最好,要是他没忘记,那也要拿出当年那张凭证来取才行,一切还是得按规矩来。
想是这么想,可薛老板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
几个月过去了,史平陵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真的没有想起这件事来。
薛老板坐在柜台里发呆,铺子里的几个银匠觉得老板是不是已经得了什么毛病,怎么一坐下来就唉声叹气,便冲着掌柜阮山挤眉弄眼。
阮山瞪了几人一眼,低头继续算账。
他是薛家金银铺这两年生意做大以后薛老板招来管铺子里金银生意的,至于拿着银子放贷的事,那是紧紧握在薛老板手里不放权的。
有人走了进来,阮山抬头一看,脸上堆起笑来,这是一个老顾客了,他要紧起来招呼:“蓝老板,你来了。”
被称做蓝老板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样貌忠厚,肩上搭着一个褡裢,憨憨笑着说:“早说过我不是什么老板,你别这样叫我。”
他把褡裢放在柜台上:“阮掌柜,照旧。”阮山把那褡裢里的散碎银子倒了出来,一一称重,写了凭证:“蓝老板,你收好,明天来取。”
这蓝老板据说是做生意的,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都带着散碎银子来,要求化了打成银锭子,说是便于存放搬运。
蓝老板注意地看了看薛老板,阮山看见了他的眼光,急忙介绍:“这位是我们铺子的薛老板,以前你来的时候他都不在,所以你没见过。”
薛老板有气无力地向蓝老板拱手,明显没有应酬的意思,阮山又忙着打圆场:“我们薛老板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多担待。”
那蓝老板摇摇头:“天太冷,容易生病,薛老板,可别穿得太少。”
薛老板觉得蓝老板的这话里面好像有什么含义,可他想想,又没有什么不对劲,看见蓝老板走了出去,于是重新趴在柜台上。
第二天,薛老板无事可做,又往自己铺子里来。
刚进铺子门,昨天那个蓝老板挎着褡裢就走了出来,熟络地冲他一笑:“薛老板。”又回头冲里面打招呼:“走了,阮掌柜。”
阮山正招呼着两个看首饰的妇人,忙忙地同蓝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忙去了。
快中午了,看着阮山接待了三四拨看首饰的客人,薛老板放了心,这铺子自己不在场招呼也没问题,还是回家去暖和一点,他刚站起来还没走出柜台呢,就听外面喧哗不已。
紧接着,有人冲进了铺子里。
薛老板抬头一看,早上来取了银锭子离开的蓝老板站在店铺中间,正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把一个箱子往地上放。
阮山忙走上前去:“蓝老板,还有银子要化?”
那蓝老板大叫一声:“化什么化?再化我的全部家当、我的命都要化在你家了。”阮山忙道:“蓝老板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家主人叫我拿来化银锭子的都是十足十的银子,怎么在你这里化回去都变成铅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