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平陵的工余时间又有了个去处,那就是贝磊的家。
伏婉儿头发还没有长出来,用一块绣花的丝巾裹着。
她长得并不是很美,但她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沉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嗳,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有一颗安静善良的心。
黄天来了,朝廷里又爆发了一个大新闻:平陵被提升调任为刑部左侍郎,这个任命一宣布,立刻引起一片哗然,有人就猜测这是齐王暗中使的力。
平陵也莫名其妙,私下找齐王一问,齐王也不知所以然。
平陵揣测:“难道是那皇帝觉得对不住自己而给自己升的职?”想想又觉着不可能,皇帝不会拿官位来循私情吧?
盛黄时节,宫里又举办消黄节,文武百官皆受邀参加。
这次平陵心里就提高了警惕,不论谁来怎么敬酒,自己决不多喝。
酒宴设在宫内幽篁苑,苑内千杆翠竹,一塘荷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碧绿。
皇帝着便装,面带微笑地同大臣们打着招呼,当他走到平陵面前的时候,见平陵往后退了一步,皇帝脸上就笑得勉强起来:“怎么?自爱卿,难道朕让你惧怕么?”
平陵谨慎地回答:“天子之威,令人不敢仰视。”
旁人见皇帝停下来跟平陵讲话,想起他的升职,知他现在得皇帝宠信,于是谁敢来打扰,都忙忙地避让开来。
皇帝见人走得远了,便低声说:“自爱卿,那日朕对你……实在是爱慕不已,又无法接近你才出此下策的,你不要怪朕了。”
平陵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又退了半步:“臣不敢!”
皇帝听见平陵的回答,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便笑着逼近了一步:“朕把你提任为刑部左侍郎,足以表明朕对你的一片真心,只要你答应了朕,以后你的位置……”
平陵不由瞠目,皇帝还真拿官位来做交易了。
他还没想出怎么回答皇帝,就听身后有人笑着喊:“大哥,大哥,你快来,看我从水里捞到了什么?”那是齐王的声音。
皇帝不悦,但也不能不回应一声,于是低声对平陵说:“你再想想。”说完便举步向齐王走去。
这天休沐日,平陵往贝磊家中来。
因为调任刑部侍郎后,平陵忙于手头工作,跟贝磊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所以这次两人一见面,贝磊便打趣平陵说:“以往官吏任职,非得年资满了才可动议升迁,怎么我们自大人一年之中,就可以达到他人多年苦心经营才能达到的境界?莫非真是有贵人相助?”贝磊指的是齐王。
平陵苦笑:“贝兄就别打趣我了!”
如果说自己被一个女子爱慕要挟,那倒也还说得出口,可是,自己是要被迫接受一个男人那种所谓的“爱慕”,对方先斩后奏,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境地,自己这段时间一想起这事来就心烦,不知道对方下一步又会在什么地方设局等着自己,还贵人相助,不贵人陷害就算好的了。
贝磊见平陵脸色阴晴不定,忙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平陵便红着脸,把皇帝在齐王府里非礼自己差点得手的经过和消黄宴上皇帝对自己的低语说了一遍,贝磊笑得直打跌:“没想到我的兄弟是男女通吃,还不快提携为兄一把。”
平陵见贝磊笑得可恶,心里恼怒,抬手便给了贝磊一拳:“还等你来帮我出主意,却是被你看了笑话去。”
贝磊笑够了,才正色道:“原来皇帝才真的是男女通吃。我说当年他怎么会当众调戏定国公,原来是源出于此,并非是喝多了的缘故。”
“现在他既然一心一意想得到你,你恐怕还只能乖乖就范,别的无计可施。”说到这里,贝磊见平陵已经变了脸色,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倒有一个法子,你可以试试。”
平陵忙问:“什么法子?”
贝磊道:“娶妻!”
平陵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随即他的眼光又黯淡下来:“就算娶了妻子,他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算了,别害了人家姑娘,而且,我对外一直说我在家乡是有妻子的啊。”
贝磊也没有办法了,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坐在那里无计可施。
贝娘子伏婉儿走了进来,她做好了饭,过来叫两人去吃,见两人一反平日里一见面就说说笑笑的习惯,闷不做声地坐在那里,就奇怪道:“你们俩怎么了?”
贝磊道:“娘子,如果有个男人一直缠着你,你会怎么做?”
伏婉儿笑道:“像你一样么?”
贝磊想起自己去年整整一个冬天厮守在妙峰寺外,不由笑道:“差不多,甚至更厉害一点,你根本拒绝不了。”
伏婉儿笑着说:“那时候啊,我心里是又慌又急,生怕寺里的师父师兄弟们会怎么看我,我甚至想赶快离开妙峰寺,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寺庙去挂单……”
贝磊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对呀,走为上策!”
伏婉儿也是个聪明的女子,看见刚才两人大概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现在丈夫有了主意,她也不追问,只说:“讲完了就快来吃饭吧。”就出去了。
平陵一听贝磊的话,心里有立刻明白了:“走为上策!”
平陵展颜一笑:“好主意!”
出来平陵便向伏婉儿深施一礼:“多谢嫂嫂提醒!”
平陵心里打定主意,只要一等待到合适的机会,自己远走高飞了之。
现在贝磊也成了家了,而且他也做好了择机而走的打算,那这京城里,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人和东西了。
说来平陵运气也好,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刑部案件不断,皇帝举行的中秋赏月宴等等宴会,自己均有事参加不了,算是暂时避开了皇帝的骚扰。
谁知紧接着,圣旨又下了,刑部左侍郎平陵兼任尚书省左丞,这下连刑部尚书都得高看他一眼。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声不绝于耳,脑袋瓜灵活一点的人终于联想起皇帝的癖好来了,看平陵的眼光也增加了更多暧昧的神色在里面:“怪不得自大人任职这么久都还没把娘子接来同住,原来是怕多了个娘子在身边碍事啊。”
平陵只觉得好笑,皇帝以为他的这些伎俩就能让自己动心?
感情上的事情是最勉强不来的,要是自己真的喜欢他,那不用什么高官厚禄自己都会跟他,可是,自己实在是不好那一口啊。
说到底,自己心底里还是只有黄虹,那个会让自己心痛的女子,只是,不知今生两人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
冬天来了,这里跟楚州不同,要更冷一些。
这天中午时分,平陵正待去吃午饭,就听说工部侍郎郎又一暴病而亡的消息,不禁皱起了眉:“这郎又一还死得真是时候啊。他牵连的这个案子正到了关键点,他就死了,接下来办这个案子可就麻烦多了。”
第二天,刑部尚书便叫平陵代表自己前去郎府吊唁,他路上遇到了纪剑男,两人一同前往。
纪剑男神秘地对他说:“听说这郎侍郎前脚刚死,后脚他的娘子就打上他在外面养的姨娘家中去了,硬是把那姨娘打了个半死,全家赶出京城去。”
平陵不感兴趣的听着,将来自己真要娶妻,那就只娶一个,别弄得家中鸡犬不宁的,不过要是妻子是黄虹的话,那他也再看不上其他女人。
平陵心里又挂着相关案情,也就似听非听,左耳进右耳出。
郎府白绢高挂,素烛遍燃,才进大门,就听见一阵号哭之声,平陵一听,问纪剑男:“那男子哭得好伤心啊,莫非是郎侍郎的儿子?”
纪剑男忙嘘道:“小声!郎侍郎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平陵奇道:“那他是谁?哭得那么伤心。”
纪剑男说:“那大概是郎侍郎的兄弟,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听说相当好。”
进到灵堂,诸多前来吊唁的官吏们纷纷施礼,旁边回礼的有郎更一、一个中年美妇、一个哭得站都站不稳、要两个男仆搀扶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哭得同样伤心的小姑娘。
平陵心里大奇,看样子那妇人是郎又一的妻子,可怎么只是轻轻拭泪,还没有他兄弟伤心得厉害?
依例众人一一向死者家属说些节哀的话,又递了奠仪,这才退了出来。
这个当口,纪剑男已经打听到了那痛哭哀伤的男子是郎又一的四弟郎得一,长兄为父,郎又一一向对这个四弟极关照,所以他一去世,这个四弟如此伤心也不奇怪了。
平陵对人家兄弟感情如何深厚不感兴趣,匆匆回刑部办公去了。
冬去春来,因为郎又一的突然死亡,正在调查中的河东府渎职贪污亏空的案子打了个折扣,未能真正追踪到幕后的操纵者,只是处置了河东府的一批官员。
黄天来了,刑部接到了大理寺转来的两份状子,一份是郎再一状告唐嘉独占郎又一的遗产案,一份是郎得一状告唐嘉独占郎又一的遗产案,因为被告为同一人,两案合并为一案处理。
郎再一状告唐嘉,是说郎又一死的时候自己不在京中,等到他赶回来时没能见到大哥最后一面,有没有遗嘱不知道,现在大嫂唐嘉一人独占郎又一的遗产不准分割。他认为郎家全家的家产绝大部分是郎又一在经营管理,所以他的遗产是全郎家人的,应该将其遗产平均分割为几份,每个兄弟及大嫂各一份。
郎得一状告唐嘉,是说大哥临终前留言将其遗产分为四份,唐嘉母女各占一份,郎得一占一份,郎又一的外室黄虹占一份,但唐嘉现在一人独霸遗产,他和黄虹一分也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