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终于感到了后脑的疼痛,抚着后脑缓缓坐了起来。
原来自己刚才先去的小院是自己的家,后去的小院是黄虹的家,那么,她们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自己的家里住的是不相干的人,而黄虹的家则院门紧锁呢?
平陵摸索着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才那人的一撞力道不小,自己的脊背还隐隐作痛。
对了,那人是谁啊,怎么看见自己像看见鬼一样呢?难道……难道……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鬼?
平陵倚着墙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刚才撞自己的人是谁,那是船工小岑。
平陵复又激动起来,看样子可以从小岑那里知道不少自己落水以后的事,这么晚了,去敲那个故人的门都怕会吓到人,算了,还是去找小岑问问吧。
在黑暗里,平陵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小岑家走去。
他记得小岑住的是低矮的茅草房,在他父母在世的时候,因为两人身体都不好,就没有怎么修缮过,他父母去世后,大家都还打趣小岑:“还不赶快攒钱修修房子,要不连媳妇也讨不着。”
平陵想起往事,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也不知道现在小岑讨到老婆没有,房子修了一下了吗?
站的那低矮的房子前,月光倾泻下来,平陵发现这房子跟四年前一模一样,屋顶上的茅草早已松动得东一片西一片,整个屋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以倒下。屋子屋里黑漆漆的,一星灯光也无。
平陵心里感到奇怪,以小岑的收入不像是四年都无力翻修房顶的人啊,一边想,平陵一边敲响了小岑家的房门。
敲了好几次,半天才听见门里抖抖索索的声音回答:“史管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来找我,去找刘家小去。……等明天我买上一只鸡和纸钱烧给你去……史管事,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平陵听得奇怪,想想烧纸钱之说,忍不住失笑,便说:“小岑,莫非你以为我死了吗?”
屋里静了一阵,又听见小岑说:“史管事,谁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四年了,你别来吓唬我。”
平陵听了,想着:“原来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觉得这话颇不得劲,有点不耐烦了,蓦地想起原来小岑家的房门因为小岑常喝酒丢了钥匙老是换锁,所以后来专门设计了一下,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这个秘密是一次小岑喝醉了酒说出来的。
门头上的缝隙里藏着一根麻线,麻线一头栓在门轴上,一头栓在里面的门闩上,出门时只要将麻线轻轻松开,门闩便落下卡在门内的木槽里,回家来,伸手拉住麻线往上一提,门闩就被提了起来,门也就打开了。
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去了,小岑家门闩的秘密还依旧吗?平陵伸手到门头上一摸,竟然摸到了那根麻线,他稍稍用力把线往上一提,门被打开了,平陵走了进去。
小岑没想到门竟然被史平陵的鬼魂打开了,吓得魂不附体,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浑身抖成一片,喉咙里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来。
平陵揉揉后脑勺,捶捶还疼的腰,在黑暗里摸到桌子,他记得桌旁有一条凳子,便坐了下去。
小岑看见那鬼魂对自己家熟悉得不得了,吓的益发厉害了。
平陵辨认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好像基本没有变动,小岑似乎是缩在灶旁的墙角里,他便冲那个方位说:“小岑,别怕,我真的没死。”
小岑说不出话来。
平陵看小岑怕成这个样子,不由疑心,难道自己的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就算自己真的是落水死了,那小岑见到自己也只会误会说:“等改天我给你烧纸去”而不是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他灵机一动:“小岑,我真的没死,不信,你来摸摸我的手。”说着便站起来向小岑走去。
小岑无可再退,只能拼命把头埋在裆里,以期能躲过鬼魂的侵扰。
平陵借着门外照进的月光,把手伸给小岑,见小岑像个缩头乌龟的样子,不由失笑:“吓唬他一下。”于是就把手伸进了小岑的后衣领里。
只听小岑一声惨叫,身子一下蹦了起来,差点别了平陵的手。
但是,小岑感到史平陵摸着自己脖子的手是温暖的,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平陵见状,伸手握住小岑的手:“小岑,你看,是吧,是热的吧,我真的没死。”
小岑难以置信的摸索着史平陵的手、手臂、身子:“是热的!摸得到骨头和肉哎!你真的没死?!”
小岑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他被吓坏了。
平陵连忙道歉说:“对不住了,小岑,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问:“刚才我先去了一趟我家,看见里面住的一家人我根本不认识,我娘她搬到哪里去了?”
小岑一颗心归回原位,这才突然想起他所知道的史平陵“死”后发生那些事来。
他吁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起初,你娘听说你死了,大病了一场,全靠你媳妇照顾侍候才好起来。记得有一次我遇见韦大夫,他对你媳妇简直赞不绝口呢。”
“在你下葬以后,我就跟任老板要求去长期跑外,基本上就不回楚州来了,只是像今天这样,要等着船上货,我才回来住一晚。你看这房子,没有人住,越来越破旧了,总有一天要倒掉。”
“你干得好好的,正是要成家安定下来的年纪,怎么会想到要去跑外呢?”
“……这事说来话长了……”小岑迟疑着。
“咦?”平陵顿时想起自己出发前忙着公事私事,想着自己很快就回来,所以留的钱也并不是很多,大概也就是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其余的都被自己拿去倒腾货物了。既然娘大病了一场,那钱很快用光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自己不是在薛家金银铺里有银子存着吗?她们怎么不去取了用呢?平陵一拍脑袋,顿时后悔不已,自己根本没有告诉她们这件事,只能怪自己事先考虑得不周全。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娘就疯了。”
“什么?”平陵惊叫一声,一把抓住小岑的肩膀:“我娘好端端怎么会疯了?”
小岑疼得龇牙咧嘴:“我也不知道啊,只是有一天黄昏,我像今天一样回来住,在街上看见你娘披头散发地疯跑,一边跑还一边哈哈大笑,你媳妇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人就说你娘和你媳妇都可怜啊……”
“那她是怎么疯的?”
“我也不清楚,听旁边的人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大概是一直接受不了你死的消息吧。”
平陵一下子坐在凳子上,自己那温柔慈爱,打扮得总是整整齐齐,嘴角总是露出浅浅笑容的娘,披头散发在街上疯跑狂笑,他简直不能想象。
“那黄虹呢?”
“你媳妇啊,别提了。开始对你娘还好,后来听说就不行了,对了,她家的房子被你娘发疯时放火烧了一间去。”
“你下葬以后,刘家小想娶你媳妇,他娘和你媳妇都不答应,他在徐升镇的相好怀了他的孩子,追上门来寻死觅活的,刘家小只能娶了那个女人。”
对于刘家小的事,小岑则比较清楚,都是在船上的人,这些消息倒还灵通准确。
“后来……这话你别不爱听,你媳妇本来就生得标致,大家都说她是那种守不住的女人,果不其然,最后她终于露出了水性杨花的本性,耐不住寂寞,到飘香阁去了,说是说只是卖唱,可谁知道呢?”
“这不可能!黄虹她不是那样的人!”平陵难以置信,今晚他承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恢复了记忆是件好事,可是随之而来的,尽是不祥的消息。
“唉,我说史管事,这我可就是眼见为实了。”
“去年黄天我回来过一次,陪着一个朋友去逛窑子。他就说,听说飘香阁来了个师师姑娘,国色天香啊,怎么豁出去也要去睡她一睡,我说不行,飘香阁里的姑娘价钱太高,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别去凑热闹了,他不干,非要去,我只好跟着他去了。”
“结果到那里一看,什么师师姑娘呀,就是你媳妇黄虹呗。”
“那晚,我亲眼看见黄虹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艳抹,在陪着一个肚子大大的胖官人喝酒。哎哟,你是没见到啊,她笑得那个春情荡漾哟。史管事,幸好你没看见,要不你非得把肺气炸了不可。”
“这个,史管事,你也别伤心,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幸亏你死了那么一回,要不你将来可保不住要戴绿帽子的……”
小岑的话嗡嗡喳喳,如蜜蜂一般在平陵耳边扰嚷,平陵只觉得头脑发涨,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黄虹会变成那样的女人,可是,这都是小岑是亲眼看见的呀。
“那……你那个朋友,后来跟黄虹……睡了没有?”一想到有别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心上人,平陵的心里就绞痛起来。
这种感觉跟听说阿景跟文奇礼勾搭时的感觉一点也不相同,那时自己只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只想赶快去质问阿景,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而现在,他是咬着牙齿才说得出这句话来,好像只要小岑一有肯定的回答,他立马就要去杀了那人似的。
小岑没有感到平陵的杀气,声音低了下来:“没有,我们连师师姑娘都没得靠近,听飘香阁里的人说了,师师姑娘****的价钱很高,我们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竞价的。”
平陵糊涂了,黄虹不是早就跟自己睡过了吗,怎么会是处女呢?他转念一想,明白了,处女的价钱高哇,果然是个爱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