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一脸委屈地站了起来:“本来我们就在门外候着的,但米大官人有要事要跟我们大官人讲,就叫我们走远一点,我们才退到这里来。”米家的下人也附和着。
平陵看几人不像撒谎,也就没再追究,只远远地望向正厅。
祁大官人和米大官人两人虽然赶开了下人在说要紧事,但并没有关上厅门,平陵心里明白,那是怕有人躲在门外偷听,只要两人讲话的声音够小,下人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根本听不见他们任何谈话的。
他远远看着厅中的两人,那两人也正在看他。
祁五陵摇着头:“州试这个名次,到了会试肯定就得被刷下来,我简直不敢去想今秋的事。”
“只要文明努力,有上进心,希望总是有的。”
“唉,你不知道,州试回来……”祁五陵便把儿子州试回来就要休妻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要不是我当时心里一寒,又灵机一动,设法留下了儿媳妇,现在我祁家又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米大官人听了,也叹息数声:“没想到文明是这个性子,我记得他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总觉得他将来会成大器的。”
“所以啊,这次一闹,我对文明是十分失望,还好儿媳妇当家有本事,这个家交给她总算还没让我失望。”
“还有,你记得平陵吧,他竟还中得第十二名呢!要是他是我祁家的人就好了……”
“平陵?刚才那个青年吧?”
“是啊,听说上次在崇宁州试,他还跟着文明去你家拜访了你呢。”
“那个年轻人我看很不错,祁兄,识人这一点我要跟你学学。”
祁五陵讲到平陵,心里就开始得意起来,把自己跟平陵商谈让他留下的协议说了一遍,又讲了现在要培养平陵做祁家管家的事,讲得眉飞色舞。
米大官人听着,脸上浮出笑意来:“既然祁兄你对那平陵有再造之恩,想必你对他提出要求他不敢不应?”
祁五陵得意道:“当然。只要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即使我不逼他,他也应该会立即答应的,我相信这一点,不会看错人的。”
米大官人站起身来,在厅中缓缓踱着步,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来回了几次之后,总算停在了祁五陵的面前:“祁兄,我的为人你相信吧?”
“当然,我们相识那么多年,彼此了解得很了。”
“那我有个法子,可以让文明这次会试也稳稳当当通过,你愿意试试吗?”
祁五陵眼睛一亮:“当然愿意!姑且不说文明考得好对祁家有多重要,就是这事本身对文明的自信心也很有帮助,我是再也不想看见他又要休妻的模样了……”
看着米大官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祁五陵忍不住焦躁道:“文夫,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法子,先说来听听,至于行不行得通,那就再商量吧。”
那米大官人又踱了一圈步,这才说:“祁兄,我可要说了啊。不管这法子成不成,你可别怪我,别因为这事毁了我俩多年的交情!我也是为你祁家着想,为了文明着想。”
祁五陵心里只怪米大官人吞吞吐吐,巴不得他赶快讲出方法,就说:“不怪不怪!你我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你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何况这也不需要两肋插刀,你只管说就行了。赶快说来听听。”
米大官人压低了声音,往门外看了看,低头俯在祁五陵的耳边:“今年秋天承天府会试,让那个平陵代替文明去考。”
知了“吱——”地叫着,分外热闹,但院子里只有远远的回廊下坐着的下人,还有平陵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这个方向,没有其他声音,静得让祁五陵害怕。
“文夫,这个……要是泄露出去了,科场作弊,轻者发配,重者处斩。这个万万使不得!”
“祁兄,这个法子万无一失,只要你我不说、文明不说、平陵不说,那有谁能知道?”
祁五陵摇头。
“祁兄,我这个时节特地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多年前承你恩情,助我经商,方有我今天成就,我一直想着怎样报答你。”
“本来在上次科举试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走关节的,只是我也高估了文明的能力了,而且那时也不知道能用这些法子。”
“去年州试前一个月,我无意中结识了一个人,才知道除了正经考试以外,还有别的法子可以用,这才茅塞顿开,想到可以帮助你们。”
“祁兄,我知道这些歪门邪道你不屑去走,但是在如今这个世道,如果自己肚子里没有货,那还是只有靠钱来办事。”
“从现在来看,找一个人去替文明考试是最简便的办法。你这里有这个平陵,那简直是老天都在帮着我们哪,既不会走漏风声,又绝对能榜上有名。”
“那个平陵既然读书比文明强,人又年轻,那他这次科举试替文明考了,他自己等下次再考也一样啊,反正也是你祁家出钱助他考试,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米大官人的声音很轻,简直像在耳语一般,但听在祁五陵的耳朵里,就像黄钟大吕,震耳欲聋,他好像没有听清米大官人的话,但那字句分明一直传到他心里去。
“不行!我还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平陵愿不愿意姑且不说,就是文明,他恐怕也不愿意。而且,我不想耽误平陵,他这次要是替文明考了,那下一次就是在三年以后再考,要中进士就是七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他恐怕也有三十岁了。不行不行!”
“还有,说归说对文明失望了,但私心里我还是对文明抱有一线希望的,他读书那么多年,万一他这次州试是考失手了呢?到了会试万一他发挥正常了呢?那用这法子岂不是两人都耽误了吗?”
祁五陵自言自语般说着,眼睛不看米大官人,只看着门外远处廊下等候的平陵。
米大官人闻言苦笑:“祁兄,还有一事,我本想瞒着你,但是到了现在,我不得不说了。这次州试,文明本来根本上不了榜,是我事先买通了考官,得到了题目,但已经来不及告诉你们了,只好找人做好了卷子,等试卷全收上来后,把文明的卷子偷换了,他这才中得第五十一名,要不然,他的名次早就在百名开外了。你想,州试只录七十二名啊。”
祁五陵听了米大官人的话,犹如浑身骨头被抽了一般,瘫在了椅子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差劲。
米大官人同情地看着祁五陵,等待着他精神的恢复。
祁五陵眼睛从米大官人身上移开,再次看向了院中的平陵。
平陵见厅内两人一直在讲话,没有出来吩咐什么事,于是就在廊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默默背诵起了昨晚读的篇目。
米大官人说:“不能了。州试的考官是我大舅子的一个远亲,所以能辗转认识,会试我就无能为力了,但这个法子是绝对行得通的。”
祁五陵道:“可是我实在……实在不想耽误平陵哪……他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
米大官人见祁五陵动摇了,便火上再加了一把柴:“不想让平陵去替文明也行,我重新去找一个人来替文明,但这就要冒一定的风险了,那外面找来的人口风不一定紧,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你再想想。”
祁五陵半天总算打起精神来:“那就让我再想想吧。”
米大官人把自己的来意已经说清道明了,这也才松了口气,端起茶来喝。
“祁兄,你尽快拿主意,要是不要平陵替考,我马上去帮你找人。来回崇宁加上找人就得半个来月,此去承天府也得半个来月的时间,现在离考试只有两个多月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祁五陵一听,直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去:“那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米大官人道:“年前我生意上的事太忙,想着等年过后再来找你也来得及,而且恐怕你听了文明的第五十一名这事会难受,就先让你过个好年吧。”
“还有……唉,索性都对你说了吧,我就想着依你的性子,恐怕不愿意让平陵替文明去考,我就先帮你找好人了,这还费了一点功夫,都不提了。现在就看你了,愿意用外人的话,我马上回崇宁去把人带来,然后跟文明交代一下,你们也和那人认识认识。这样也好,平陵就不必知道这事的内情了。”
祁五陵坐在椅子上,热汗大滴大滴往下淌,他很少做这种有违他道德规范的事,所以心里发慌,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说找好的人,要钱吗?”
“当然要,但这些你都不需要操心,一切交给我,只要你答应一声愿意,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我了。”
祁五陵知道这米文夫一直存着报答自己的心,可是没想到他报答是要报答在这种地方,此刻,他的内心天人交战。
米大官人悠悠道:“祁兄,如今世道不是那种理想中的世道,什么都靠自己是不行的。我也知道这种行为有违你的本性,但是,祁老太爷的心愿一直是希望祁家能出一个走科举试入仕途的人,觉得这才是正道。你看你的胡子也花白了,你不想等文明胡子也花白的时候还要像你此刻一样为儿孙发愁,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让自己的孩子去参加科举试吧?”
这席话彻底把祁五陵说服了。
米大官人毫不停留,连晚饭也没有吃,立即回崇宁去了。
平陵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个下午差点发生巨大的改变。
半个月后,米大官人带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