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是贝磊。
贝磊的表情显然也是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也摇着头,低声说:“笨蛋!此路不通,另走一条也就是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平陵附和道:“是啊。换做是我,如果考个两三回都不中的话,我也就不再考了,做个其他事去,就不相信这世上只有科举考试这一条路。还考个三十年,想想都不寒而栗。”
贝磊奇怪地看了平陵一眼,不再接话,两人默默走了出去。
文奇明是最先走出的考场,故而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他这次考试结果自我感觉实在太差了,第一场还好,但第二场以后,就一场不如一场。
加之平时锦衣玉食,罗衾软帐,现在每晚都睡在那薄薄的芦席上,虽然自己以前也考过,知道这考场就是这样简陋,没法子,虽然早叫上英给他准备了一个厚厚的垫子,但他还是觉得难以忍受;还有吃食,这次虽带有卤味进考院,过了两日,虽未败坏,但已经干硬起来,加之同样干硬的糕饼,还有少得可怜的水,文奇明简直食不下咽。
交了卷子,文奇明胡乱把物件包了一下,塞在篮子里,拎着就出来了。
看见平陵和上英都不在,文奇明心情更差了,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扔,袖着手站在那里等着。
平陵出来看见文奇明的脸色,灰扑扑的,只比刚才那老者稍好一点,料想他大概是发挥得不理想,也不敢多说,和贝磊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就不再说话。
平陵刚要捡文奇明的东西,上英跑着来了,拎起文奇明扔在地上的物件,看看文奇明的脸色,也不敢说什么,询问地看了平陵一眼,跟着主子往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贝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就来找平陵告辞。
平陵正垂着头,想着这几天自己回答的卷子,好像没有太大的纰漏,刚才文奇明的样子使自己也不敢跟贝磊交流一下考试的心得。
贝磊敲门进屋,便向平陵施礼:“自兄,相聚数日,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这些天,承蒙自兄的照顾,使我能安然度过考试。如此恩德,我贝磊永远铭记在心。”
平陵急忙拉住贝磊的手:“贝兄,再住两天吧,你我好好叙一叙,别的不说,光是讲讲这几天的试题都可以讲很多。”
贝磊摇头:“自兄,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住不住也由不得你,更别提我了。看你家大少爷的模样,恐怕这次州试他的成绩很悬,搞不好他马上就要走,就算不立即走,在他面前我们也不能面露欢容,大声说话,这样住下去有什么意思。”
平陵说不出话来。
贝磊又道:“再说,多住一天就要多耗一天的房钱和饭钱,我于心不安,还是差不多就走人算了。”
见平陵面露挽留之意,他又说:“自兄,你我趣味相投,见解相当,我觉得自己考得很好,那你也差不了。我想我们俩明年可以在承天府重聚,我有这个自信。”
“你家大少爷,是典型的书呆子!心眼狭窄,你在他面前务必不要说考得不错,要说自己考砸了,你在他家的日子才好过。大概一个月以后,州试的榜就出来了。如果他得中的话还好,如果只有你中的话,你务必要说是因为自己的运气好。自己小心!”
平陵听见贝磊句句话都在为自己着想,心里感动,益加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贝兄……”
贝磊见平陵的神情,也感到有点不舍,想了一想说:“自兄,本来以我的意思,遇到与你这样相契的朋友,是一定要同你结拜为兄弟的,但是……我有难言之隐,还是这样就行了,只是,我虚长你几岁,就自称为兄了。自贤弟,保重!!!”
平陵见已挽留不住贝磊,嘴里也只能说:“那贝兄保重了!”
突地他想起了什么,跑去自己的行李内翻找,拿出一个小小的包递给了贝磊:“贝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千万不要拒绝!”
他把那包塞给贝磊,紧紧握住贝磊的手,不让他推让。
贝磊的手里被塞进了那个小包,又被平陵的手包住,手感知道那是一包银钱,差点落泪:“自贤弟,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平陵接着说:“我只担心,你明年怎样去参加会试?不如到明年黄天的时候我俩设法联系一下,我们一起出发,好相互有个照应?”
贝磊嘴角微微歪了一下,似是一个嘲讽的微笑:“到明年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那时我会有钱的。”
平陵不明所以,点头称好,两人就在客栈中依依惜别。
目送贝磊提着自己简单的物品离开,平陵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贝磊才华横溢,对自己那么自信,那他怎么上次科举考试会没有考上呢?”
果然如同贝磊预料一般,文奇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他们离开崇宁回永平了,连米大官人那里也没有去打一个照面,告辞一声。
这回去的路上,可苦了平陵和上英了。
那文奇明整天垮着个脸,在船上走来走去,晕船了又只好躺下来,嘴里直骂平陵和上英,两人劝了几句,文奇明骂得更厉害,两人不敢再接话了,下来就相互打气:“熬几天,回到家就好了。”
“是啊,回到家就好了,大少奶奶劝慰一下可能比我们管用得多。”
“就是,大少奶奶跟大少爷感情那么好,说不定一见大少奶奶,大少爷就好了。”
平陵虽然和上英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了贝磊的话,觉得恐怕大少奶奶出面也没有用。
魏星正要上前的动作和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他说这话就意味着他要休了自己呀!”
刚才阿景在门口看见文奇明来了,行了个礼就到边上去安排丫鬟婆子端茶送水,吩咐好以后就走回到房门边来,正想着这对新婚夫妻小别重逢,自己此时应不应当进去呢?正在这时,就听见了文奇明的话。
阿景一愣,一掀帘子就进了房门,见魏星已经脸色发白,颤抖着的双唇吐不出一个字来,她顿时义愤填膺:“大少爷,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文奇明从成亲的那天起就见不惯阿景,总觉得她没主仆尊卑的观念,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为了护住她的小姐,简直是太无视他这个男主人的存在了。
“你一个丫鬟,轮不到你来开口,滚一边去!”
听了文奇明的话,阿景的脸色先白后红,看见文奇明做了一个甩袖子的动作,好像是要把自己推开,然后要对她的小姐不利,她立即一挺胸,挡在了魏星的面前。
“大少爷,只要有理就可以说话,并不是有地位才能说话。虽然你是我的主子,但是只要是你无理,我就绝不让你。”
文奇明气得上前就给了阿景一个耳光:“反了!你一个丫鬟使女,竟然敢对主子这样说话!”
阿景虽然是丫鬟,但跟着魏星这个好脾气的主子,却从来没有挨过打骂,文奇明的这个耳光打得她半边脸火辣辣的,愤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忘记了主仆之分,冲了上去也要打文奇明一个耳光。
文奇明一闪,想躲开去,可躲过了脸,没躲过身子。
文奇明虽然是男人,可一介书生,养尊处优,到底手无缚鸡之力,阿景平时也干过粗重活计,这几个月又跟着毛大海和平陵练武,下手跟一般女子大不相同,文奇明一下子被她推了个踉跄,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阿景的拳头就挥到了他眼前。
两个人扭打开了,魏星在旁边,从文奇明的话中还没清醒过来,就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半天才醒过味来,跑过去拉架:“阿景,快放手……夫君,你别打阿景……来人哪……夫君……阿景……”
屋外的丫鬟婆子应声跑了进来,见状急忙上前把两人分开,定睛一看,却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打架的两人的模样实在精彩。
阿景脸上还留着五个手指印,耳环掉了一只,唇上的胭脂也晕到唇外去,嘴唇好像平白大了一圈,袖子也被撕裂了一块,露出雪白的手臂。
文奇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被拉散了,脸上多了两条指甲印,领口被撕开了,还沾着一点阿景的胭脂,他气喘嘘嘘,摇摇晃晃像要立即倒地的样子,比阿景还要弱不禁风。
已经有人去报告了祁五陵和祁大娘子,两老匆匆赶了过来。
看见这屋里两人扭打后的情景,祁五陵忍不住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文奇明喘息未定,说不出话来,阿景则擦干眼泪,恨恨地瞪着文奇明,魏星呢,又为夫君的身体担心,又为阿景的伤势担心,又想起刚才夫君说的话,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时间,竟没人回答祁五陵的问话。
“文明,你说!”
文奇明见父亲问自己,不敢不应,忙喘匀了气,整整衣衫,对父母施了礼,抬头一看,发现除了父母亲、魏星主仆俩以外,尚有七八个下人拥在旁边,他连忙说:“父亲,母亲,我有话要讲……你们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