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百里浚率先出面解释道:“是这样的,前日儿臣收到母后的请帖后,便想起萱儿在府中休养期间,经常靠临摹兰亭集序的字帖来打发时间,于是就琢磨着带她出来走动走动。最开始萱儿担心母后怪罪没有答应,但一来,儿臣怕她一个人在府中憋闷,二来担心我不在,无人照料她的身体,所以才坚持带她来一同赴宴,萱儿没拗过我,这才无奈跟来了。若母后怪罪的话,就怪罪儿臣的自作主张吧。”
他这话巧妙地将长孙嫱四面八方的路全部堵上。
既圆了慕芸萱的话,又巧妙地将罪责揽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同时还营造出鹣鲽情深,夫妻恩爱的景象。
到底她那帖子上没有白纸黑字地写着“不允许携带家属出席”,那百里浚想带谁来都是他的自由。
况且慕芸萱如今身怀六甲,作为丈夫,挂念自己怀孕的妻子,想要把她放在身边时时照顾也是人之常情,长孙嫱若真的怪罪,反倒落了闲话,显得极不通人情。
着实是叫她进退维谷,发作不得。
这样的刺激下,饶是长孙嫱再雍容端庄也实在端不住了,故而冷下脸来,生硬道:“老六这般爱妻心切,本宫怎么会怪罪你呢?不过这宴席已经过了大半你们才姗姗来迟,实在有点不懂礼数了,快坐下吧。”
长孙皇后是什么人,那在外人心中可是娴静大度,宽淑温惠的代表,何时看她用这样冰冷的口气与人说过话?
场上再度陷入寂静,只是这次的寂静中透出几抹诡异。
慕芸萱不由地心中冷笑。
长孙嫱在这后宫浸染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大事当前,切忌急躁”的道理,又或者说,她太急于求成,导致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不过受了这么一点刺激,便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着实叫人失望。
这也是慕芸萱为何故意拖了许久才入场的原因。
长孙嫱等得越久,她心里就容易产生越多的不确定,这些不确定会让她自乱阵脚。
到时候,不需要别人破坏,她自己就能毁了自己的精心策划。
这样想着,慕芸萱如常浅笑,和百里浚相携着在唯一的空桌后坐下。
场中重新响起热闹的歌乐,宾客们继续推杯换盏,只是兴致较方才淡去不少,谈论的话题也从普通的寒暄客套,转移到了百里浚和慕芸萱的身上。
酒过三巡,已有几个客人不胜酒力被送到旁殿休息。席间空出不少位子,显得也没有初时热闹。
百里浚和慕芸萱一直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要么互相咬耳朵说些悄悄话,要么你喂我一粒葡萄,我喂你一块糕点,最后相拥着笑作一团,如此羡煞旁人的恩爱状,叫席间不少犹在闺阁的少女看了,都颇为向往。
当然了,他们这般亲昵的形状落在别人眼里是艳羡,落在长孙嫱眼里却是一根拔不去的钉子,颇为刺目。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打断他们,好开始施展那等待已久的美人计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这个孕妇呢,往往在某些方面要比寻常人麻烦许多,比如说在身体的消化和排泄上较一般人就要频繁一些。
虽然慕芸萱在席上未沾一滴酒,但两杯茶下肚,她也需得短暂离席,前去解决一些必须解决的问题。
长孙嫱迅速抓准这个绝好的时机,微微提声,压去下面的嘈杂,微笑道:“这席中没有舞蹈着实无聊了些,本宫的兄长有一掌上明珠,自小请了乐坊最好的舞师教导舞技。今日正好入宫来请安,若各位不介意的话,本宫便将那丫头叫出来,给诸位献献丑。”
这话一出,不少人当即了然。
原来这是场鸿门宴啊!
一时间,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皆朝侧席首位的百里浚投去。
当事人则安然自若地端起酒杯,事不关己一般,仿佛在自己身周辟出一方安静之地,外界的一切声音皆入不了他耳中。
这反应着实叫长孙嫱有些不明所以,也看不出他到底持什么态度,究竟是心里乐意,表面却强忍着,还是真的不为所动。
不过总归这人还没有出现,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到时候这曼妙的舞姿一出,再暗送几个秋波,估摸着他想不动心也难。
这般盘算着,长孙嫱收敛目中得意的精光,轻轻拍了拍手,热情的鼓点伴着激昂的箫曲奔腾而出。听上去,并不像中原的曲子。
少女雪白的玉足踏着轻巧的步子而来,鲜艳红裙火一般灼灼燃烧,十指拈成两朵兰花,凌空盛开,忽然,鼓点转而急促,激烈奔放的调子。少女错足旋转,快到身姿已成一片虚影,仿佛疾风骤雨中盛开的曼陀罗。
有稍懂舞蹈的人在下面评论:“精彩,实在是精彩,不仅有胡舞的欢快,还融合了中原舞蹈的轻灵飘逸,婉转回旋中如翩翩蝴蝶,一看就是下了苦工的。”
众人皆痴醉于这出神入化的舞蹈中,谁也没有注意,慕芸萱早已悄然回到了席上。
一曲毕,少女步伐渐停,额间沁出香汗,双颊微红,更透出粉嫩可人。
有那没回过神的还在品味中,少女一双秋水盈波似的眼眸却已有意无意地往百里浚的身上瞟。
这样明显,谁还瞧不出小女孩的心思呢?
可百里浚依旧一副冷面,兀自摆出那张生人勿进的万年冰山脸,头都没有抬一下。
长孙嫱有些慌了,悄悄对那少女使了一个眼色。
少女了然,对乐师们点了点头。
乐曲再起,这次换了和缓一点的调子,人们不明所以地朝场中看去。
只见红衣少女低着头,重新扭动软若棉柳的腰肢,在众人痴迷的注视中,含羞带喜地舞到百里浚和慕芸萱的桌前,腕间缠绕的银铃碰撞出一连串的碎响,将人的心神都夺了去,叫在座之人皆生出身处瑶池仙境的幻觉。
短暂的安静,勉强牵回心神的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有人开始起哄,也有人兴奋的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