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到了子时,婚宴总算结束,百里素已经彻底醉倒,被人送回了新房。
不过照百里浚的说法,他们百里家的男儿,酒喝得再多,醉的再深,也不会耽误“正事”。
至于这所谓“正事”是什么,慕芸萱便做不知了。
夫妻二人分开送客,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灯火通明的正堂之上,龙凤喜烛高高燃起跳动的火苗,慕芸萱正扶着肚子与一位夫人寒暄,忽然,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位粉裙少女,面带微笑,径直在慕芸萱面前屈膝一福:“六皇子妃,皇后娘娘有要事与您商议,还请您随我过去。”
一听皇后召唤,正和慕芸萱说话的那位妇人马上口道有事,匆匆离去。
慕芸萱客气送走,回过头来打量那张娃娃脸上的笑容。
她额头上分明写了四个大字“我有阴谋”!
罢了,麻烦找上门,推是推不掉的,倒不如随机应变。
这样想着,慕芸萱不动声色应下:“既然皇后娘娘找我有事,我自然不敢抗命,还请这位姐姐稍等一下,容我和爷说一声便随你前去。”
怎知她步子还未迈出去,粉裙少女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六皇子妃,恕奴婢不能从命。皇后娘娘特别交代了,此事极为机密,切不可声张,还请您立刻随我前去。”
慕芸萱笑容未改,眼角却浮上冷淡嘲讽。
机密要事?
你长孙嫱的机密要事只怕都是不怀好意吧?
慕芸萱微微抬了眼眸,吐出辨不清喜怒的一个“好”字,便随少女从侧门转去了后院。
一路穿过两进长廊,前院的浮声切切渐行渐远,彩灯摇晃,流光徘徊,周遭愈发幽暗,瞧不见半点人影。
长孙嫱这商议的地点可够隐秘的!
环境影响心境,一般人到了这种时候,难免心生许多恐惧,慕芸萱却安之若素,还有心情去欣赏一下八皇子里外的构造。
百里素这件宅子的大致格局与六皇子府相似,想来是他们兄弟两个建府之时有过商量,而这风格明显是百里浚的偏好,由此可见,百里素对他这个六哥是发自内心的敬服,甚至到了仰望的地步。
这就像许多女孩子小时候,总会偷了母亲的脂粉和长裙,顶着一张小花猫似的脸,企图也能扮出端庄优雅的样子,等长大后,真的练成了规行矩步,谨言慎行,举动间便多少能瞧出上一辈的影子。
胡思乱想间,粉裙少女已领着她到了一间厢房前,却在门口止步,回身作礼:“请您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禀一下。”
慕芸萱觉得好笑。
如此隐秘的地方,估计很少有人闲得无聊会往这边来,再说又是长孙嫱把她叫过来的,需要什么通禀?
这分明就是在摆架子,想给她个下马威呢!
仿若未觉的笑开,慕芸萱泰然点头,神情间不见半点异样。
少女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快步入内,过了一会方才走出,躬身向慕芸萱道:“六皇子妃,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慕芸萱柔柔漾出抹笑,眼底一闪即逝些许寒凛,未作任何示意,径直走入。
敞开的门扇之后,长孙嫱正坐在首位上,青瓷杯盏氲着茶香,翻开的掌心莹白如玉,可以看出她平日的养尊处优。
不得不说,依长孙嫱的年纪来说,她保养的算十分好的了,可相较小她五岁的信妃,她脸上,的确有着难以抹去的老态。
女人的年华老去往往使人深感岁月的无奈。
相信长孙嫱也是这样,不然,她不会穿的如此素净,身上连点浓艳的颜色都看不到,浮光波澜间,她就像一幅黑白水墨晕开的美人图,美态仍在,却因年代太过久远,只能靠着唏嘘遥想,勉强勾勒出她曾经倾城绝世的模样。
从前,慕芸萱几乎都是在宴席上见到她,隔着几丈距离,她脸上的笑永远一成不变,和她一国之母的身份十分相配,却与宴会的热闹极为违和。
此刻,在这么近的位置看到她,慕芸萱才明白她为何会那个样子。
她眉梢间的戾气太重,重的只能靠那些柔婉温和的表象掩盖,否则,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对她产生戒备感,而这,不是后宫之主身上该有的气质。
长孙嫱专注地低头品茶,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进来。
知道慕芸萱福身道了句:“参见皇后娘娘。”她才稍稍掀抬了一下眼角,却只瞟了她一眼,便一句话未说,继续吹着水面上的浮沫。
这招是慕芸萱以前玩过的,如今被长孙嫱拿出来再玩一遍,只让她感觉风水轮流转这件事着实奇妙。
这样一想,不禁自嘲地笑了出来。
长孙嫱本是想借此先压慕芸萱一头,毕竟她见识过这个丫头的厉害,不能不先做防备。
可她居然还能面色不改地微笑,长孙嫱顿时有一种自己是个跳梁小丑的错觉。
“行了,起吧。”重重放下茶杯,长孙嫱一边用帕子印拭唇边水痕,一边冷硬道。
慕芸萱从容站起,双腿微微有些颤抖,但她掩饰的极好,从表情里寻不到一丝破绽。
长孙嫱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没好气地挥了下帕子,道:“坐吧。”
一般这种时候,寻常人都会客套两句,这在贵族门庭里也是一种基本的礼仪。
可慕芸萱不是寻常人,也从来不爱照着那些所谓的贵族规矩形式。
因此,她在长孙嫱阴鸷的目光中,没有半句道谢和推辞,径直走到侧首的位置,安然落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长孙嫱脸色更加难看。
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哪个见到她不是小心翼翼,礼仪周全,有谁像她这样?
哼,真是乡下长大的,行为粗鄙,半点官门世家的教养都没有,永远上不得台面!
可就是这样,百里珩依旧把她如珠如宝地宠着,给她封号,为她赐婚,还为了她,一路提拔上了百里浚,弄得不少人闻着风向,跑到她面前去巴结谄媚!
说到底,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野云那个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