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慕怀平表现的还颇有些不悦,但或许是考虑到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加之皇后的威权摆在那里,他也不便提出反对,无奈只能作罢。
慕芊蔓在来找慕芸萱之前,还怕她也会和慕怀平一样,因此这样的安排而心生怨愤。
毕竟,在这个家里面,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亲人,除了父亲母亲,便是这个真心待她的大姐了。
她希望她的婚事可以得到他们每个人的祝福,尤其是慕芸萱的。
好在,慕芸萱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反而很豁达的表示支持他们的决定。
这一刻,除了真心的感激,慕芊蔓心中还充溢着巨大的感动。
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嫁的风风光光?若非为了她,以慕芸萱强势的性格,必然不会同意。
按照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加之皇上对她的重视宠爱,她想要与皇后抗衡,推翻她这个决定,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没有这么做,无非是在为她着想,怕她将来受委屈。
她总是处处为她考虑,替她铺好一条平顺没有荆棘的路。
这份恩,这份情,即便是再世为人,她也无以为报。
想到这,慕芊蔓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慕芸萱面前,眼眶里包了一包晶莹的泪:“多谢大姐!”话落,还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慕芸萱下意识想去扶她,但看慕芊蔓那样子,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所想。
这个孩子,也终于学会长大了。
虽然这种长大很残忍,也许还会抹杀掉她曾经的天真。
但是,她既然选择了嫁入皇家,那么慕芸萱就希望,她至少可以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人不犯我,我亦不必犯人,但他人若犯我,我也无需忍气吞声!
三个头磕完,慕芸萱微微俯身将慕芊蔓扶了起来。
两姐妹互相搀扶着,相视一笑,还未说话,小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欠身行过礼,恭声禀道:“小姐,蒋姨娘在外面求见。”
“我娘?”慕芊蔓似乎比慕芸萱更加惊讶。
还真别说,自从慕梓萝痴傻之后,慕芸萱几乎再没见过蒋姨娘,如今她主动寻上门来,想必定是有事相求。
慕芊蔓知道慕芸萱今天一天拒绝了不下几十个前来求见的客人,寻思着她估计是想图个清静,不想让别人打扰,便准备随小洛出去,把蒋姨娘带走。
哪知慕芸萱伸手拦住了她,转而吩咐小洛道:“去把蒋姨娘请进来吧。”
小洛略有犹豫,想提醒慕芸萱,蒋姨娘好像来者不善。
但嘴张了张,却对上慕芸萱澄澈通透的瞳眸,那双眸子里的笑意透着一贯的自信,想来她必是自有打算,便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可是,小洛了解慕芸萱,慕芊蔓却并没有那么了解她,她以为慕芸萱会答应见蒋姨娘,是因着她的缘故,所以颇为着急:“大姐,我看你今天也累了,要不我还是带我娘先回去吧?”
慕芸萱却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我这一整天都是一个人呆在亭子里,正闷得发慌,有你和蒋姨娘陪我解解闷也挺好,更何况,我也想了解一下四妹妹的情况,看一看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她都这么说了,慕芊蔓也不好再继续坚持,无奈下,只能重新坐了回去,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等一下,她娘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啊!
很快,小洛领着蒋姨娘自半月形拱门外拐了过来,二人一前一后,自长廊尽头处拾阶而上,蒋姨娘低着头,像在注意脚下,又像在恍惚出神。
慕芸萱就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仔细打量她,明媚夏光隔挡在中间,似挂了一幅轻盈的纱帐,纱帐另一头映出一张憔悴颓败的脸,全然破坏了这朦胧梦幻的美景。
许久不见,蒋姨娘老相了不少,黑而空洞的眼底死气沉沉,脚下迈着缓慢的步子,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随着她的走近,慕芸萱可以看到她眼角或深或浅的鱼尾纹,仿若干涸开裂的河床,用一个个盘虬交错的痕迹诉说着她的苍老。
她头上虽顶着华贵的首饰,但那些闪耀的宝石却将她蜡黄的脸色衬成了没有血色的白,鲜艳华丽的衣裙挂在她身上,好像罩上了一件颜色丰富的麻袋,显得既滑稽又格格不入,完全谈不上美丽,只有一种可悲可怜的违和感。
一直到她进到亭子里,慕芸萱都没看到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小洛将她带过来后,便退了下去。
蒋姨娘立在三步开外的位置,用一双毫无焦点的眸子直勾勾望着慕芸萱,浑浊的瞳孔里分辨不出任何神色。
她一点点俯下瘦弱的身躯,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树枝,随时都会被那无法承受的重量压垮,彻底碎成两截。
“见过六皇子妃。”她嘶哑的声音磨得人耳膜生疼。
慕芸萱赶紧叫了起,唯恐慢一步她便会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非多余。
蒋姨娘明显已失去了自食其力的能力,慕芊蔓过去搀扶时,她整个人几乎攀在了她身上,却仍踉跄了一下,方才勉力站稳。
慕芸萱恍若未见,颊边攒出动人梨涡:“有些日子没见,姨娘您可还安好?”
实际上,这句话纯属废话。
真实情况就摆在眼前,只要不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蒋姨娘如今的情况,与“安好”二字着实相差甚远。
但秉着“言语往来先行三分客套”的原则,慕芸萱不得不说出这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蠢的问候。
蒋姨娘咧了咧嘴,许是太久没有笑过,开裂的嘴唇沁出血珠,溶着干掉的口脂,在她唇上染了一层妖异的红:“就妾身如今这个残破的身子,哪还有好不好这一说呢,过一天算一天吧!”最后一个尾音由一句轻飘飘的叹息带出,落在亭下水塘里,消散于无形。
此情此景,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说一些类似“福寿绵长”“风姿依旧”这样安慰的话。
但慕芸萱觉得自己前面已经虚伪够了,再虚伪就有些过头了,便不发一语地敛下双目,侧身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微抿的唇角挂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对了,方才我与五妹妹闲聊时,还说起了四妹妹,不知她现今的情况如何了?是否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