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下人,每日便是在忙碌中度过。
好在童沁居住在石府,少了许多麻烦。
石府张灯结彩,处处见囍,处处见红,无人不溢满喜庆的笑容。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没有该见的笑容,也没有异常的兴奋,面无表情地任人装扮自己。
那些妈妈本欣喜若狂,就好像要成亲的是她们自己,结果任她们说得眉飞色舞,眼前的新娘也一笑不笑,一句都不搭理。渐渐地,她们也不自讨没趣,只是颤颤地为新娘打扮。
红艳的屋内弥漫着死寂的气氛,禾媚推开门时被吓了一跳。
“都干嘛呢,不说话。”
开口的是跟在身后的流清,她的身后跟着童仇。她高兴地冲姐姐叫,得不到应答。
死寂。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瞧她们进来,那些妈妈仍不说话,只是嘴巴一个劲地朝新娘努,新娘在镜中瞧见了,没反应。
流清歪头表示不懂,禾媚也不明白。大喜日子,小姐不应该高兴么?还是说……小姐根本不喜欢大少爷?
小小的童仇咬了咬唇,内心有些明了。
“你们出去吧。”
新娘肯开口这是好事,问题是……语气太冷了!而且……谁出去?
两队人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终于在得了新娘冰冷的眼神时,那些妈妈怯怯又愤愤不平地退出房间,屋内似乎逐渐升温,却仍然处于沉默的氛围。
禾媚与流清不敢贸然开口,倒是平日里对姐姐总是有所忌惮的童仇,此刻镇定地走上前,十分主动地握住童沁的手,手是冰凉的,童仇不禁一颤。
“姐姐……”
一句看似暖心的“姐姐”,却更凉了童沁的心,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不为何,只因保持的姿势太久,麻了。
“爹和娘……”
童仇明显在查探童沁的反应,说话一顿一顿的。
童沁面上无异常,内心却渐渐起了涟漪。
禾媚与流清皆是一惊,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小姐想爹娘了。
“他们虽然不在姐姐的身边,可是娘在天有灵,我们看不见娘,不代表娘看不见我们啊,她看到了,就会祝福姐姐的。”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如此童真的言语,也只能来骗骗小孩子……
“至于爹,那更不用说了,石府的威望那么大,消息一定能够传到爹爹那边的,就算不能看见姐姐漂亮的模样,就算不能参加姐姐的婚宴,他也会由衷地,祝姐姐幸福的。”
是啊,石府如今是臭名远扬了,石家大公子与一个死人成亲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姐姐不笑的话,这不是辜负了爹娘吗?爹会回来的,到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埋怨爹爹好不好?”
埋怨?是她害了他。若不是她招惹上萧夫人,他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要埋怨的人,也该是他。
“姐姐,你笑一下吧好吗?仇儿最喜欢姐姐笑了。姐姐笑的时候,比那个第一美人好看多了。”
是吗?可她笑不出来呢。童仇毕竟还单纯,她想不到另一面,她不知道,是谁害死了她的娘亲……
“姐姐,你喜欢石痕大哥吗?”
童沁眨眨好看的眼,长长的睫毛微动,人未动,唇未动。正是因为喜欢,才无法挽回了。
童仇当她默认。
“就算姐姐现在不笑,也请姐姐今夜笑给新郎官看吧。”童仇笑得眯起了眼,很甜,让童沁想起了石痕。
既然没有办法挽回了,那就请敞开笑容去面对吧,无论结果如何,即使她不能和石痕在一起……
她如此告诉自己,面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
瞧见姐姐笑,童仇笑得更开。
十步外的禾媚也放下心,小姐成亲,她自然是想看见小姐的笑容的,只要小姐幸福,她这一生再没遗憾。
身边的流清是觉得童仇的问题有些愚蠢的,如果不喜欢大少爷,小姐又怎么会嫁给他呢,这不是在贬低小姐吗……
流清不满。
喝退那些妈妈时,一切完备,童沁现在就是个准新娘,逃也逃不掉。
妈妈是石痕派遣的,他如同一个老太婆般一遍又一遍叮嘱妈妈,譬如不要给童沁画浓妆啊,口脂不要使用太过艳红的啊,发式不要太复杂啊……
妈妈听了只是频频点头,并不觉得他啰嗦,他的体贴入微反而让妈妈羡慕,一个劲地懊悔自己怎么不晚出生几年……哦,不,是几十年。如此好的男人呐!居然给那个冷面女人给遇上了!这是什么世界!
妈妈内心的悲愤石痕并不知道,只是记着把一切都替童沁打理好。他知道童沁是个懒人,所以他不能再懒,他必须担起丈夫的责任——有懒也不能偷。
石痕万般叮嘱的结果就是:童沁那不算倾国倾城的脸庞只抹了淡红口脂。
石痕是了解童沁的,她自小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因为对那时的她来说,太刺眼。
想起石痕为她而忙碌的身影,面颊爬上了绯红,更多为感动。
自然红的脸庞,为童沁添加一分妩媚。
朱色小巧的凤冠立于头上,那是石痕特意命人制作得轻巧些的,为了不让童沁的脑袋太沉重。
缕缕青丝垂于双肩,小巧的脚丫着红色绣花鞋,一身红装,与景相融。
方走动,别于凤冠顶的红绸落下,遮住了俊俏的容颜。
瞧不见眼前的路,童沁只能乖乖地被禾媚引着到了某个地方,人群嘈杂,隐约藏着唏嘘之声。
童沁的双颊越发的红,每跨一步,心情便紧张一分,让她也忘了,谁还在某处看着。
她不小心踩着长长的裙摆,幸好禾媚及时扶住,不想门槛就在脚前,禾媚意识到时已经晚了,童沁终究没能踏过,身子由于惯性往前倾,禾媚的手却在那时放开,童沁跌入温暖的怀抱。
衣裳的质地柔滑,与身上的嫁衣相仿,垂眸往下前方望去,一抹红色让她红了脸。
戏谑的口哨声响起,声音隶属石辰无疑,但只响了一声,想必是被新郎官瞪了。
童仇亦着一套红衫,那是石旭定制的。瞧着她甜蜜的笑容,他想着,等她及笄,他一定要将她迎娶进门。
却不想,世事难料,望穿秋水,他也等不到那刻的到来。
拉着红绸拜天地,不知是两人心有灵犀还是没有经验凑得太近,夫妻对拜时新郎新娘互磕,新郎顾不得自己伤势,也不管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隔着红盖头揉着新娘的额头,两人皆无言,心照而不宣。
众女何止羡慕,说嫉妒恨也不为过。
石涣牵起手边人的柔荑,朝她微微一笑。
童仇到底还小不懂得拒绝,以为那是朋友间的友好,亦高兴地朝他笑笑,眯起了眼。姐姐大喜之日,她比本人还高兴。
石涣像是得了某种肯定,握得更紧。
送入洞房,新郎照例接待宾客喝酒,新娘在新房等候。
太闷,童沁不顾习俗地掀开了红盖头,摘下朱凤冠,霎时一身轻,伴随着一起长大的青丝接近膝盖,此时尽数散落。
素颜,红装,淡雅而妩媚。
童沁第一次认识石痕的房间——比清香院大,陈设属于石痕的风格。除却此刻必需的红,除却原本的红木,其余尽是素白。
这些都不重要。
那挂在墙上一张张的画,栩栩如生,看得出所用感情之深。
——我的房间有许多丫丫的画像。
——你的话,我格外恩准。
石痕的话语回荡在耳际,童沁这才明白,原来那时的他已经知道她是丫丫。
有好几张一样的,但不外乎是黑黑的小乞儿。
如今回想过去,那时候,她真的好脏,为了骗到钱,一直地撒谎,还好,她没有骗他。
身后是案桌,转身,她一眼瞧见被镇纸压住的画像。还是小时候的她,只不过皮肤白皙,双颊红扑扑的,身着一件华丽的衣裳。
那时石痕硬将她拉到河边,威胁她如果不乖乖冲洗身子换上新衣裳,他就要亲自动手,那时的她当然点头答应了。
那是石痕第一次瞧见她的真容,但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之后便换成童沁威胁他:再逼她穿那种衣服她就跳河。那时候她还是旱鸭子,石痕也是,所以他不敢乱来。
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石痕会是李氏的儿子,但她想起来了。
——丫丫,我娘这几天要生个弟弟给我玩了,如若我不能时常出来,你要想我哦。
十三年前,分离那天,石痕说过的。
他不可能是王家的儿子,王家与他们一样是贫穷人家,衣服的质地没有那么荣华,那便只有偷龙转凤的石家了。
不过是潜意识地想要遗忘,以为如此能够掩饰事实,结果是自欺欺人。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石痕如此笃定——他娘生的就一定会是男孩。
石痕进屋时,童沁慵懒地倚在床边阖着目,青丝散落半遮她的容颜,红盖头连同朱凤冠被遗忘在梳妆台上。
石痕会心一笑,走近些拨开她的青丝,捋在耳后。
浑身酒味充斥着童沁的鼻咽,她一会儿就醒了。
眼前的人同样一身红装,不复平日的素白,却依然圣洁。
“喝了很多酒。”肯定句。童沁也不是没瞧过石痕喝酒的模样,只是惊讶他的酒量,真亏他不会醉。
“没办法。”
石痕跪下,与她平视,质问的语调,平淡的口吻:“怎么把盖头给摘了?”
“没办法。”童沁学着他无奈的语气,“太闷。”
“嗯,闷就不要。”石痕表示很体贴,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新娘,连坐正身子都懒得。
“我来和你说一声,我可能得晚点回来。”
童沁没问什么,只是缓缓眨眨双眼,代替点头。
石痕宠溺地笑,摸着她的脑袋,青丝很柔滑。
“有人想要买了‘承味楼’,本来爹去了,可是爹被那个人气得不轻,突然发病了,我不得不去。”
又是一眨。
“卖了承味楼我们东山再起,我会好好持家,不让你受苦。”
童沁不眨了,双眸看着他的。
“你有想要去吗?”
“……看见你就不太想。”石痕老实回答。
“去帮石老爷吧,别辜负了他。”
石痕闭着嘴巴不说话,睁大眼睛瞧她,一眨不眨。
童沁愣了一秒,随即无奈地开口:“爹需要你的帮忙,放心去吧,我会等你的。”
一句话解了内心的结,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困了就先睡。”
童沁轻嗯。
新郎退去,酒味逐渐消散,新娘独守空房。
静谧的氛围很快令睡意缠绕人心。
石痕早早地把事情办完回来,有些累。
那人太无理取闹,结局只能是闹翻了。
童沁倚在床边睡了,没有更衣,身体被风吹得有些凉。
石痕将她抱回榻上,同样懒得更衣,直接钻进被窝拥着新娘就寝。
如此洞房花烛,别一般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