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谧,月华泻地。
“啊——!”沉沉地一声惊呼从西厢传出。
细看那卧榻上受了惊的男子,瞳孔放大,双目盯着屋子西南角满是惊恐。
那角落是一张大书桌,桌面正有诡异的墨绿云雾汩汩而出,伴着幽绿的光,不知其源。片刻渐渐地显出一个人形,似是女子的形态,可只是一个人形,倒更似是一团悬空漂浮的毛发,或深或浅的凹洞仿若五官一样布着。诡异之极。
“谁?”男子故作镇定地发问,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换做谁半夜梦醒在自己屋内发现这般异象,都免不了内心惶惶。
长久的安静,那“人”似不存在一般。
“你是谁!”他再度发问。
仍是没有回答。
可是当他看向她那双深凹的“眼睛”,却让他那般亲切熟悉。自那空洞的窟窿里,他竟读出了一脉深情。
突觉头脑一阵剧痛!男子回过神,身子一震,只见丝丝缕缕的白烟正从自己身体抽离,飘向那团异状人形,他的意识也随之慢慢抽离,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深情地望向他,甚至多了几分哀伤。
长夜漫漫,万物悄然。她,消失不见。
许府今日热闹非常。
许老夫人正笑盈盈地带着一众家奴在府院中布置,将门窗贴上喜字,将厅堂缀以红绸,门口墙角的红灯笼也全换了新的。
府上公子许桓笙前几日乡试中了解元,明日又将迎娶知县的千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赶在了一起,当真是双喜临门,怪不得府上之人都如此欢欣。
突然,有丫鬟急急地跑到前院,近了许老夫人身前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息,便开了口:“老夫人,您快来看看!少爷突然病倒了,怎么也唤不醒,身子烫的像着了火似的!”
许老夫人闻罢身子一震,自己孙子虽是书生,喜欢闷在房里握着紫毫写文章画山水,但一直身体康健,从未患过什么大疾,如今怎么会突发这般事情,不禁令人深觉蹊跷。还偏偏是在婚娶前夕。
许老夫人边吩咐丫鬟去请大夫,边赶去许桓笙的屋子。
当她看到自己孙子在卧榻之上昏迷不醒、面色赤红之时,便不由落了泪,许家好不容易有件光耀门楣的事情,怎么反倒还横生了变故。
大夫很快被请来,把了脉后神色黯然地摇头,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说从未见过这般病症,草草开了些退热滋补的药方。
许老夫人心有不甘,一手抚着孙儿赤红的面颊,一边坚决地要管事立即去遍请城中所有名医。
一时间,许府门口医者往来络绎不绝,那些昂着首进去的大夫们无不夸下海口,做出一番自荐,而诊断过后却又无一敢说能治好许桓笙的病,只得匆匆作别。
许老夫人见这番情景不由气结,愁绪全堆在了眉间,只好暗暗宽慰自己,心急也无用,只能等下去了。只是这婚事,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许桓笙昏睡不醒的第二日,知县的千金刘素芸便亲自来探望了。
素芸第一次遇到许桓笙是在湖边,像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一句诗,一个颔首微笑,便让她倾心,一帕定情,那绣着花好月圆的帕子,许桓笙一直戴在身上。这二人往来至今已有数载,情意愈发坚实。素芸听闻自己的未来夫婿得了怪病,便赶忙坐轿过来了。
素芸单独进了许桓笙的房,没让侍婢跟着,而她出来后不久,送药过去的婢女便欢喜地发现桓笙醒了。虽说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身子滚烫,但总算醒过来了。许老夫人说这是祥兆,拉着素芸的手一个劲地抹眼泪,说她是许家的贵人。
前些年许老夫人病重的时候,许桓笙正在外地游学,家里也没个管事的,素芸便衣不解带的守在病床旁照顾老太太,未出阁的女子去情郎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可她并不忌讳那些坊间的流言,一边还帮忙处理着几家商号的业务,不出三月,老太太重病痊愈,敌对的商号化敌为友,整个许府更是井井有条的。
许老夫人此时絮叨着这些,说起准儿媳,说起婚事推迟,说起许家独苗患上怪病,不由伤心更甚,泪水怎么也擦不尽,好在孙儿总算醒了。
素芸抿了抿血色极淡的唇,安慰了老夫人几句。
其实事情哪里会这么简单。
素芸的爹爹虽是朝廷官员,可刘家亦是修真世家,每人都有几分灵力,适才素芸便是不惜耗费灵力帮桓笙驱散了周身的妖邪之气。虽未尽除,但人总算是醒了,可这许府的少爷不常外出怎么会被妖邪之气附体?
素芸一时也想不明白。她此时身子正虚,便早早告辞说几日后再来探望。
她走的这几日,桓笙的病情再无起色。许府人眉间刚漾出的几分喜色,又没了踪影。
而这许桓笙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找一支紫毫。
那支紫毫桓笙用了很多年,是游学时因缘巧合因帮了一位姑娘得到的回礼,用起来很是顺手,甚至上瘾。
平日他便将它宝贝得不行,这大病刚醒竟又去找,只是,平日就放在枕边锦盒中的紫毫却不知哪里去了,任他翻箱倒柜也没寻得踪影,徒累得自己气喘吁吁。那支紫毫陪他了许多年头,笔杆子下头都磨得发亮,像是萌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拿起它他便自信从容,甚至前几日乡试时,他见到题目本脑中空空,可一提起那支紫毫竟一时茅塞顿开,行云流水般地做完了卷。
他遍寻无果便问了丫鬟,丫鬟说刘小姐进来前明明还在的,之后似没再见到,她还以为是少爷醒了便自己收起来了呢。
素芸?桓笙闻此轻蹙了眉,可会是她拿了去?
许老夫人为了孙子能早日康健,整日在佛堂吃斋祈祷。
这日,突有家奴进来通报说,门口有位一袭绛紫的姑娘,说能治好少爷的病。
老夫人一听便来了精神,也忘了去顾忌可否是病急乱投医。
那姑娘长得很清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名唤紫涞。
桓笙第一眼看到她便怔住了,明明是从未谋面过,却仿佛在梦中,已相识久长,莫名的萌生了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他谴退了丫鬟,与紫涞攀谈起来。整个人似乎比前些时日精神很多,还一直挂着笑。
二人谈起来很是投缘,可谓相谈甚欢。桓笙意外发现,紫涞竟是饱读诗书,许多政见及对某段历史的看法更是与他不谋而合。
桓笙突然觉得此生能得这般红颜如此,足矣。
他还是一直惦记他那支紫毫,紫涞没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便心里空落落的,不安地去找它,翻箱倒柜的,再见到她时才仿佛好些,不那么记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了便于治疗,许老夫人让紫涞住进了许府。自她来后,桓笙的精神好了很多,下人们都尊称紫涞一句紫姑娘。许老夫人却对此疑惑的紧,她找人看过,紫涞所开的都是些滋养的方子,如何能让桓笙转好甚多?
其实,府上的人都看得出,桓笙对紫涞有意,虽说他有婚约在身,但毕竟病者为大,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下人们闲余聚在一堆时,便免不了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
素芸再来的时候,正巧听见几个丫鬟在说桓笙可能会退婚另娶这样的话。下人们见她便噤了声,各自散去干活。
而素芸闻此把眉头皱得死死的,心中疑问丛生,他病好了吗?妖邪之气怎么会如此轻易退散?他可当真遇到了什么令他心动的女子?
素芸缓缓移动步子走向桓笙房里,却不由叹气,想来无风不起浪。
她进房时,桓笙正到处翻找那支紫毫。素芸隐隐看到他眉间有一团黑气,一惊,转而掐指细算起来。
桓笙转身看到素芸的时候,开口第一句竟是,你上次走得匆忙,可看见我那支紫毫了?
素芸再笨也听得明白,他口吻中竟有怀疑之意。
不待她反应,房门已被人自外推开,走进来一袭绛紫的姑娘,手中端着一碗药汤,她像是没看到素芸一般,只是浅笑着唤桓笙要按时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