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依旧还有眷恋。
灯火辉煌的夜晚,是我精心为自己准备的一场告别仪式。
周围的镁光灯闪得刺眼,但我依旧站在门口欢迎来宾,细碎的话语混杂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扑来,然而他们也只能站在三尺之外,眼神不住地往这里瞟着,让我无所遁形。
离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身边所有的人都说我傻。还没有收到回复,就表示还有希望。可是,等?不。我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充满了无望的等待,人的一生,总是过一种生活,那未免太过凄惨。于是开始学会如何在心里刚冒出希望的苗头时,立即快速地将之扑灭。是啊!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至今为止,只是媒体在那里漫无边际的猜测,但是他现在不签,可迟早是要签的,所以继续放手吧!
宴席中,正与老友相谈甚欢的爷爷不时地投来心疼的目光。自从报纸漫天飞以后,我搬回了老宅,躲在爷爷的保护中,紧密的保安制度让媒体只能远观。我总是要笑着告诉他,“我想通了,没事的。”可爷爷却用那种心疼、内疚的目光看着我,“小小,委屈了,就像小时候一样来找爷爷吧!”一瞬间,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极爱告状的自己,未免幼稚,于是在笑着笑着,就觉得心酸起来。能那样一直幼稚下去……其实……也是件好事啊!
邀请的宾客渐渐已经快要到齐了。
“小小,董事长叫你进去呢!这里我来吧!”Amy走过来说。
视线偏了偏,就可以看见爷爷正投射来的关切的目光,他正向我点着头。
我对Amy说,“人已经差不多要到齐了,我再等一会儿。”
“还等什么?”Amy的声调明显地上扬,眼珠子瞪了起来,直“扫射”停留在三尺外的媒体大队,“你还真盼着他来啊?这里还不够麻烦的!难道你还要他在媒体的面前亲口承认?别傻了!自己给自己的心口上插把刀就算了,还要亲手转着刀刃在肉里搅着,你怕你自己死得不彻底啊!”
我维持着这几天来一贯的笑,是那种云淡风轻,好似身置红尘之外的笑。我说,“他会来的,我不是在等他。”
这或许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一次有把握的等待。
Amy的神情有着明显的紧张,看着我好像就在看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她夸张地吞着口水,缩着脖子说,“小小,你不会还要整出些啥来吧?”
是的。
今晚在我的计划中是还会发生些别的事情。只是……此刻……一切都还是秘密。
我依旧笑着说,“我还能整出些啥?”
故意摆出无害的样子,加上一些苍白的微笑,Amy的眼眸中果然流露出了疼惜,她叹着气。
这时,周围的声音忽然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随着门口处人群的涌动,在镁光灯的闪烁下,一个翩翩的绅士正朝这里走来。
幽深的湖蓝色眼眸,迷人的微笑,当文森站在我面前说,“Hi!”的时候,我的视觉似乎还停留在某部偶像剧中——典型的灰姑娘遇到白马王子的场景。
Amy咂着嘴,睁大着眼看着我,然后在我耳边声音怪异地说,“你这是要唱得哪出?”
我一边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笑看着文森,一边对Amy说,“你不是希望我赶快找个人来疗伤吗?”
“可……”Amy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文森已经离近了,她只好退了退,站在一旁,保持着缄默。
文森用西方人的热情抱着我贴了贴脸,“我是不是来得很晚?”
同时,周围的相机快门声开始变得频繁起来,Amy咳了几声。
嘴角,上扬,露出国际性标准的笑容,自然地挽着文森,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我说,“谢谢你!”
衷心的,文森,谢谢你!
在这样的时刻,愿意在今晚这样的时刻,这样被我利用着。
他温暖的掌抚在我手上,碧眸如繁星般闪烁着,“我的荣幸。”
在他纯净的微笑中,突然……我觉得……自己有些可耻起来。
“小小,这是……”爷爷惊讶地看着我和文森。
我让自己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上文森的胳膊,暧昧指数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直线上升。
“爷爷,这是文森。”
“您好!”在爷爷充满考究的目光中,文森正式地鞠了一躬,字正腔圆地说,“爷爷,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爷爷的脸上依旧还写着迷茫,看着我和文森,似乎有话要急着说,我忙转移着话题,“爷爷,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呢?什么事逗得您笑得那么开心,哼!在家里我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您都不理我的呢!”
“我哪里有?”爷爷摆出无辜的神情。
这时,爷爷的老友们也开始说着各样的话来“证明”着爷爷的“清白”。
怪异而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中稍稍地降了温。
但,也只是表面而已。
我知道,爷爷总是关切地看着我和文森,我知道,每一个笑着的人心里都开始有了自己的猜想,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我计划着的一件事而已。
以一种“虚假”的方式让关心我的人放心,一种不给自己留有后路的方式来让自己以后无法彻底后悔,一种给自己保有尊严的方式来结束一场我盼了二十几个春秋的爱恋。
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文森正被爷爷及一帮好友包围着问东问西,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商量,可是……到底还是心里有些虚的,毕竟……是一场表演而已。
但相对于我的紧张,文森却时时地冲我俏皮的眨着眼,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只见爷爷频频地笑着点头。
这时,Amy凑进来说,“真好上了?什么时候?”
我抿笑着,让幸福点缀着眼眸,“一直都好着的。”
“真的?”Amy怀疑着。
“骗你做什么?你不是一直说让我再找一个吗?除了袁澈,我所认识的人中,就只有文森算得上关系‘暧昧’了吧!你以前不老说我和他有什么什么吗?”
对于Amy,由于她知道我的事太多太多,甚至比爷爷还多,所以要瞒过她,也必须进行半真半假的战术。
Amy睁大着眼,如验钞机一样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如得出重大结论般地点着头说,“那就行!没了一段感情,就找另一段来代替是最好的爱情疗伤法则,相信我,没错的!”
看来……她已经相信了大部分了,说话都开始臭屁起来了。
“小姐,蛋糕可以推出来了吗?”一个侍应走过来问我。
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了时间,可是……那个最该出现的人还没有出现。
那边,虽然爷爷还是谈笑风生地展露出他在家里时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容,可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了门边。
门口处,那些满心期待等候许久的媒体已经放下了摄像机,开始有了打道回府的趋势。
如每年的这个时刻,同情的目光也开始频繁地投向我和爷爷。
他们都似乎一如既往的知道我们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我知道……这次……他会来。
不需要再面对那个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那场荒唐而难堪的婚姻,他和爷爷之间也没了发生争执的理由,他,会来的。
深吸了口气,我如每年的这个时刻,带着稳重和优雅,对侍应说,“推出来吧!”
人,会来。
而吹蜡烛的时刻也不能错过。
不一会儿,灯突然熄灭了,谈论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随着微黄的光亮的入侵,人们的目光都一致地看了过去,大厅里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颤动,吟唱着生日歌……
听着听着……
我知道……他是一定会来的!
当六层蛋糕被推出来的时候,当歌曲的结尾是:“爷爷,生日快乐!”,当那熟悉的笑容又再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他来了。
呵……
莫名地,心里酸疼难耐。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来了,证明……他过往缺席的理由是——我,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所以一瞬间,美好而温馨的画面刺痛了眼睛,还或许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偏向我这边……
我想,此刻,他是能很容易地知道……我是谁的。
“小小?”关切的声音响在耳边,是文森。
我想把维持了一个星期的笑再次展现出来,可是这个时刻……眼泪还是抢了先。
文森没有再说,只是靠近我,揽过我的肩头。
昏暗的光线中,我顺着他,轻靠在他的肩头,让所有的泪侧流,让这个时刻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看见我流泪。
“文森,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再次地感谢着在这个时刻肯借我个肩膀让我依靠的人。因为……有一瞬,我几乎找不到力气来站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抵挡不住那股酸疼而昏厥过去。
“不要再去看他,只要看着我就好。”文森的唇轻刷过我耳边,话语顿时变得滚烫起来。
虽然知道他的建议是最好的。
今晚,我不就是要把自己离开袁澈以后的‘幸福’展现给每一个人看吗?
于是……我转过脸去,好似和文森拥抱,却只是趁机擦干了眼角,然后携着文森都到爷爷身边,看着另一边的袁澈,我撒娇似的弯下身对爷爷说,“爷爷,怎么样,哥……果然来了吧!所以……您要奖赏我!”
气氛,我要的是融融、温馨的那种。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呢?
是因为……我的心已经没了温度吗?
爷爷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我过生日,你倒问我要起东西来了,你呀!”
虽然,爷爷是在笑着的,笑得那么慈祥,可是……在他的眼角,我还是看到了湿润,看到了……心疼的内疚。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虽然……叫出那声“哥”是那么的难,虽然……嘴形张开的时候喉咙里哽得好疼好疼,虽然……目光依旧忍不住要分出微弱的几束去窥视……
缠紧着文森的胳膊,抬眸之前一直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而这时,文森突然凑近我耳边,“小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先找到呼吸,然后来个美丽的微笑,再说你要说的话。”
我抬眸,文森那迷醉的笑刚好就落入眼里。
看着他充满鼓励的眼神,我努力地,慢慢地扯开唇,慢慢地让嘴角描绘出微笑的形状,然后,看向那张容颜,想着小时候与他嬉笑的事,准备与他的目光相撞……
“哥,你还真能玩神秘啊!”
我想……
这个时候的光线一定是太过昏暗了,而我眼中的潮湿还没来得及退却干净,所以……才会突然间觉得在他淡漠的眼眸中找到了震动……还有……愤怒……
“爷爷,快许愿吧!”不能再去琢磨他的眼神,只好快速地转移着自己的思绪。
一分钟之后,在蜡烛熄灭,黑暗来临的一瞬,灯光快速地降临。
突然的,心里一慌。
灯,太亮。
而我,想隐藏的东西太多。
袁澈在帮着爷爷切着蛋糕,Amy在帮着分派,爷爷在笑得合不拢嘴,而我,我在文森的身边努力地度过每一次的呼吸,站在这岸,观看着那岸,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去潮湿。
音乐响起的时候,文森摆了邀请的姿势,笑露出洁白的牙,很是可爱。
我刚要把手交到他的手中,袁澈却突然推着爷爷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且越来越近,呼吸一窒,赶在所有的坚持都要落荒而逃之前,我快速地拉着文森,快速地迈动起舞步,且快速地将他拔出我的视线。
准备了许多,可是……溃败似乎时刻都在妄图吞噬着我。
“小小,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跳舞嘞,多少专心点吧!不然我会很伤心的,难道我没有魅力吗?”文森眨着眼,又俏皮又扮着委屈。
我知道他是要让我忘记脑子里纷杂的东西,可是……谈何容易,它们已经在我脑子里和我的每一个细胞溶在了一起,只要还活着,就无法忘记。
但是,面对着文森,这个今晚一再被我利用且一再地在我快要溃败前给予我支持的人,我配合地露出吃惊的神情,“你才知道?”
他摆出挫败的神情,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哦,好疼好疼,你可真毒!”
我瞪他一眼,“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吗?”
按照以往的相处模式,接下来,文森是应该露出大大的后悔,然后说自己误交匪类,可是……一贯的模式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颠倒。文森那碧蓝的眸突然变得深邃起来,“可是我甘愿被你毒死。”
认真的眼神,暧昧的话语。
一时间,我的大脑震了一下,双颊不知道为何热了起来,手也被包得紧紧的……
“文森,你……”
我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呢?
尴尬,分不清真假的时候,我宁可那是玩笑。
“呵呵……怎么样,很逼真吧?”关键时刻,文森突然笑得没心没肺起来。
我心口的紧张突地松了下来。
“你可以去演戏了。”我打趣着。
“当然了,你不知道这句话……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多少次……”文森的声音闷闷的在我头顶盘旋着。
一时间,我脑子里又出现了空白状态,胸口,又闷了起来。
练习?
为什么而练习?
文森没有说明,我也无法开口去问。
总觉得……那似乎会开启一道难以关合的门。
一曲完毕,我还不想停下来,我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面对些什么,可是……音乐停了,舞池中的人散了。
当我回到人群中时,好似命运的玩弄般,又一曲才悠扬地响起,我看向音响那边,Amy正冲我笑得狡黠,我瞪着她,她却往一侧努了努嘴。顺着她的‘指示’我看过去,袁澈正推着爷爷过来。
“小小,累了不?”爷爷说,“不介意陪阿澈跳一曲吧?很久没有看你们跳舞了,还记得你学的第一支舞就是阿澈教的呢,那时候你还踩得他直喊疼,呵呵……我在一旁看着笑得肚子疼……”
我明白爷爷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和袁澈借由着这支舞把过往的一切都当做过眼云烟。
在爷爷的眼神示意下,袁澈摆出了绅士般的邀请姿势,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来,气氛又回到了最初的紧张。
文森搂在我腰上的手动了动,似乎是在提醒着我。
该是最紧张的时刻,该是心最疼的时刻,然而,我却将手优雅地交与那温厚的手掌中,带着自然的微笑,与他共入了舞池。
可能……因为……知道这支舞过后,我们……就真的要把过往的一切当做过眼云烟吧!
从此,记忆不得不要发生跳跃,把涉及爱他的片段都剪切去,哪怕……最后只剩下空白。
所以……带着那样的心情——童话故事里,美人鱼忍着双腿的巨疼为王子跳最后一支舞的心情,我对自己说……“当音乐划下最后一个休止符的时候,一切……就都过去了。”
“戏弄我的时候,你是不是笑得很开心?嗯?Vivian?”袁澈忽然打破了这支舞的沉默。
我抬眸,不期地看到他的眼眸中盛满了愤怒。
因为觉得被我愚弄了就如此生气?生气到……要如此用力地捏痛我的手?
我的心顿时掉入了深海……
声音,幽幽的。
“如果你能一眼就认出我,还会被戏弄?”
不禁苦涩起来,想起那些嘲笑的话语。
气氛突然变得低沉起来,因为……我们的不语。
“就当做是小时候的恶作剧吧!以前你不也没和我计较的吗?”末了,我加了一个字,“哥。”
借以让自己看清眼前的事实——既然已经放手,就不要再眷恋。
他的眸明显的眨了一下,他说,“你以前是不喊我哥的……”
现在,是怎么了?
袁澈,为什么要说‘以前’?为什么……要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你也深陷在回忆中一样……
“所以现在开始喊了啊!”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不去颤动,“总要习惯的,不是吗?”
“小小……你……”他的声音开始拖长,不好的预感开始来临,总觉得接下来他说的话会让我更加深陷在疼痛中走不出来,尤其……是似乎产生了幻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疼惜的时候。
于是,目光开始去搜寻文森,转移着自己的视线,也借以寻找着支持的力量。
但还没看到文森,手,就再次被抓痛。
“那个男人……不是跟你说了吗,离他远点!”警告的话语响在耳边。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
上次也是这么说,为什么要离文森远一些?
袁澈眯眸看着文森,说,“你以为他是因为什么接近你?爱上了你?他是别有所图,你再发展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话语充满了讥讽。
我说,“我爱他,所以不管他为了什么,就算最后被他杀死我也甘愿。”
这一刻,我让幸福的笑在脸上开个满山遍野。
这一刻,我让锥心的疼在身体的每一处游走。
如果,此刻,我放弃了伪装。
那么,此刻,也就等于放弃了存活。
呼吸,总是……那么艰难的。
要隐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Amy说的对,我是不但在自己的心口插了把刀,还要拿刀刃在肉里搅,搅得伤口的肉变得碎烂,血全部被恶心的脓所代替,发出恶臭的气味,连自己都摒弃自己为止!
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呵……
可悲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