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心不动声色地听着皇帝的话,并没有急于回答。
靖武帝这么说,看似是在给她希望,可绯心就怕这是对方专门为她而设置的陷阱,但凡她露出一点心动的神色来,她便输了。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对扬儿的影响力太大,朕实在放心不下。”
绯心抬眸道:“陛下虽然重伤,但性命无虞。有您坐镇江山,又何须畏惧左思一个小女子呢?”
靖武帝摇头道:“你不明白,朕……需要去行宫疗养,无法常年居于宫中。朕已经做好打算,等扬儿当了太子,凡事都上了手之后,朕便退位为太上皇。”
这倒是有些出乎绯心的意料。她原本以为皇帝虽然不能亲自上朝,但他是一定要留在宫里掌控着裴子扬的一举一动的。却没想到向来多疑的靖武帝竟然打算离开皇都,把一切都交给裴子扬,并没有把裴子扬当成傀儡皇帝的意思。这样看来,也难怪他要担心这么多了。
绯心默了默,低声道:“陛下这样打算,皇后可曾知晓?”
皇帝一怔,“兰儿?她还不知。朕也是话赶话说起来,才同你说起,还没有同旁人提起过此事。”
“恕左思冒昧,”绯心大着胆子道:“陛下若想顺利离京,恐怕还是不要告诉皇后为妙。”
皇帝皱眉道:“你是觉得兰儿不会答应?不会的,兰儿一心都在朕的身上,既然是对朕好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反对?”
绯心真是没想到,疑心重重的靖武帝竟然这样信任楚皇后,不由地笑了,“陛下认为,您若立子扬为太子,又退位为太上皇退居行宫,皇后娘娘可会甘心?”
皇帝恍然道:“你说这个……没错,兰儿心思单纯,除了朕,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承儿了。”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绯心。
绯心温婉一笑,柔声道:“陛下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最后几句了吧。”
“你倒是个痛快人。”靖武帝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道:“告诉你也无妨,等扬儿继位,承儿便是皇太弟。你的儿子,自然也是要靠后的。”
绯心见他承认,心头顿时烧起了一把火。可是紧接着,现实又如一盆冰冷的凉水,兜头将她的怒火浇灭。眼下他们夫妻受制于人,她还没办法发火。她只能强行忍住,压抑着怒气问:“不知左思做错了什么,让陛下这样恨我?”
皇帝淡淡道:“平心而论,你是个不错的王妃,只可惜你姓左。”
“那左家……又做错了什么,让陛下这样痛恨?”绯心自己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都不会觉得那么委屈,可是一想到她家里几代人都为皇家效力,尤其是姑姑和父亲,结果竟然落得这样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心痛。
这似乎是皇帝最不愿意思考的一个问题之一,他沉下脸来,寒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话虽如此,可是答案究竟为何,他们心知肚明。
“行了,你回去吧。”皇帝恹恹地打发道。
绯心徐徐施礼,心中忐忑,临走前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打算怎样处置我?”
“朕还没想好。”靖武帝实话实说。“你先退下吧。”
他这样说,绯心也没办法,只好退出了乾元殿。
谁知她才走出乾元殿没几步,就见裴子扬找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见她完好无损的出来,裴子扬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是紧张起来,握住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生怕绯心损伤了一根头发。
绯心好笑地说:“我没事,陛下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为何不派人通知我?还让人在路上绊住我?”他生起气来,瞪着眼睛问他。
绯心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并肩向外头走去,“还不是怕你着急吗?你难道不明白,你越在乎我,陛下就越防着我,难道这便是助我了?”
裴子扬刚才也是急昏了头,这会儿听绯心一说,才觉出后怕。他当初在人前对绯心只有六分好,就是这个道理。可一遇到大事,他还是慌了神,竟然忘记了这一层。
于是他不再出言责怪,转而问道:“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绯心:“自然是关于你的事。不知陛下有没有提起过,他想立六皇子为皇太弟?”
裴子扬摇头,“没有。贤王府世子已立,恐怕父皇也是觉得在我面前说不出口吧。”
裴子扬若是没有嫡长子也就罢了,可是在他有世子的情况下,皇帝还执意要立自己的小儿子为皇太弟,那的确是非常说不过去的。就算皇帝向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他也没有厚脸皮到可以当着裴子扬的面随口提出这个要求的地步。
不过今日他既然说给了绯心听,自然就是等于变相地告诉了裴子扬。皇帝算是旁敲侧击,打探裴子扬的态度。
裴子扬默了默,侧首问她,“你怎么看?”
“你能接受吗?”绯心问道。
裴子扬没有把话说死,“平心而论,我并不介意继位者是否是我的子孙。如果六弟当真堪为人君,那么让他做皇太弟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六弟还小,我还不能妄下定论。”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宽阔的广场上。四周除了他们和跟在身后的如兰,竟是空无一人。
绯心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子扬,我知道我这么说或许很自私,但你能不能……先答应陛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很难,但我若想活下来,恐怕只有利用这一点和陛下谈判了。”
裴子扬如何聪明灵透的一个人物,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绯心低下去的头,不由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傻心心,你怎么会自私?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这样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裴子扬说完便转过了头,不敢看她。
“行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就送你到这里,快回家吧。”裴子扬站定,轻轻推了她一把。
绯心走出几步,又不禁回头看他。就见巨大天幕之下,重重殿宇之前,裴子扬于风中站定,像是一道永恒的风景,镌刻于这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之中。
她突然很想冲过去拥抱他,可眼睛突然一酸,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绯心生怕裴子扬看见,赶忙转过了身,匆匆地走了。
等上了贤王府的马车,她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像个无措的孩子。如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等绯心哭累了,就窝在如兰怀里,闷闷地问她,“如兰,你说……为什么相爱简单,相守却总是那么难?”
如兰想了想,轻声道:“婢子没有嫁人,或许体会不到您的心情,但婢子听过一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您和王爷都是要做大事的人,遇到些许坎坷,许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吧。可外人只能看到你们的风光,又哪里知道个中的苦楚呢。”
绯心听她这样说,心中先是燃起了一番斗志,又是不禁一声苦笑,“是啊,别人不需要知道那些回不了头的艰难和苦涩,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
或许哭泣是个极为有效的解压方式,痛快地哭过一场之后,绯心突然变得乐观起来,不再那样惶惶不安了。她细细地回想了与皇帝的谈话,认为靖武帝现在已经没有杀她的心思,便暂且放下心来。反正无论前路如何,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若是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结果出乎绯心的意料,这一天裴子扬回府之后,竟然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些日子裴子扬都很晚回来,这一天却是傍晚便回了贤王府,兴冲冲地冲进了绯心的房间。他知道绯心喜洁,向来从外面回来都要换过衣服才敢碰她,可今天却是顾不上这许多了,猛地抱住了绯心,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嘴唇也不老实起来,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像个想要吃糖的小孩子。
绯心笑着推他,却没用多少力气,倒像是欲拒还迎,“怎么啦,什么事情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我和父皇谈妥了!”裴子扬贴着她的脸,欢喜地说:“父皇终于妥协,答应让你做太子妃了!而且父皇年底就要退位,明年新年就要改元,到时候你便是我裴子扬的皇后!”
“真的?”绯心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有一种不知是真是梦的感觉。她转过身兴冲冲地搂住了裴子扬的脖子,喜悦的程度完全不下于她。
因为太过惊喜,绯心实在忍不住抬起手,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裴子扬连忙伸手去抓她,却是已经来不及了。看着那一排浅浅的牙印,绯心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裴子扬却是责怪地看她一眼,低头吻了上去。
渐渐地,他的吻愈发不安分起来,近乎狂乱的在她身上游走。
迷蒙间,绯心贴在裴子扬耳边,含笑说道:“子扬,我再给你生个女儿吧……”
“嗯?”裴子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不是说好了,只生澈儿一个?”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答应……”回忆起上一胎,绯心在怀孕的时候基本没遭过什么罪,只是因为年纪小,分娩的时候才艰难了些,估计下一胎也不成问题了。绯心向来喜欢女孩儿,等他们的境遇稳定了,她一定要再生个小公主才甘心。
“不行,这些日子……事情很多。”裴子扬道:“你不会想挺着肚子行册封礼吧?”
绯心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于是她在裴子扬手臂上狠狠一拍,娇声斥道:“出来!”
“噗……”裴子扬大笑出声,低下头在她脸上轻吻,只觉得连日以来从没有这样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