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心得知实情之后,没有急于逼问裴子扬。她的夫君有多么倔强,绯心比任何人都明白。
其实先不说劝他的事情,就是她自己心里的这一关也很难过。
若要问她爱不爱裴子扬,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爱。可是要问她愿不愿意为了裴子扬的前程去死……
说句老实话,绯心不想。
她愿意为他妥协,愿意为他做出牺牲,但那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靖武帝要她性命的这件事情,已经超乎了她的容忍程度。
事到如今她只能想办法,让双方各退一步。
二公主说得没错,皇位远比后位更加重要。只有先保住了皇位,才能保住贤王府和左家。
但是……如果裴子扬继位,皇后却不是她的话,谁能保证几年后裴子扬对她的心始终如一?没有权力,没有地位,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是裴子扬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而不是与他并肩俯瞰天下的妻子。
又有谁能够保证,裴子扬不会是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靖武帝呢?
绯心爱他,可是绯心不敢轻易尝试。
在劝说裴子扬之前,绯心需要自己先想个明白。
第二天一早,裴子扬照常上朝。绯心没有闲着,他走之后不久,她便也进了宫,面见恪皇贵妃。
在她心里,恪皇贵妃这个姑姑聪明又坚强,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也就只敢找姑姑商量一二了。
恪皇贵妃听说之后,倒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惊的神色来。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冷笑着说:“本宫就知道皇上不会这么轻易松口,果然啊,我们左家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们铲除,皇上是不会放心地让子扬登上皇位的。”
“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绯心已经坚强了太久。连日以来,她不仅带着幼小的孩子,努力为丈夫奔走,还要时刻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这样疲惫不堪的日子,好像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把她给压倒了。所以在恪皇贵妃面前,她就像一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子一样,情不自禁地依赖着最亲的人。
恪皇贵妃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事到如今除了子扬之外,陛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要子扬不松口,陛下就一定会先妥协。”
绯心喃喃道:“当真会如此吗?陛下一旦变了卦,连子扬都不立了怎么办?”
“陛下既然已经说出了这个话,应当便是真心实意想要立子扬为太子的。”恪皇贵妃徐徐分析道:“要你性命这种事,子扬一定不会答应,我们左家更不会答应。而且绯心你想想看,你自打出嫁以来,贤良淑德,从未犯过什么大错,陛下不想立你为太子妃已经非常过分,怎么可能真的要了你的命?”
“姑姑的意思是?”
“依本宫看,陛下根本没指望着子扬会那么做,他只是见子扬丝毫不肯退步,被逼急了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绯心冷静下来想一想,的确是如此。靖武帝想要杀她的理由是上不得台面的。裴子扬若是答应了,这件事反倒更不好解决了。
想想看,一位出身高贵,温柔贤惠的王妃,为何无缘无故地在立太子的节骨眼上被处死?
皇帝或许有这个心,但绯心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皇帝就是再看不惯左家,也不能以他要护着楚皇后这种荒唐的理由诛杀贤王妃。
不过……
绯心咬了咬唇,低声道:“话虽如此,但在后位上如果不做出退让,恐怕陛下和子扬就会这样僵持不下吧……?我觉得,事情还是越早定下来越好。不然以楚氏的野心,只怕又要生变。”
“你说得没错。”恪皇贵妃眼神晦暗,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道:“你能想开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子扬那边,恐怕要委屈你去劝一劝他了。”
绯心苦笑道:“子扬性子倔强,只怕不会听我的。上回叶熙和叶纯进府,还是宣妃娘娘临终前替他接的旨,不然只怕子扬还是不依的。”
恪皇贵妃语气复杂地感慨道:“子扬爱你的心是好的,只是至刚易折,最后受伤的会是他自己啊!”
皇贵妃说的是裴子扬,可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她这一辈子,真是太要强了。如果在她身后没有左家需要她来支撑,她恐怕早就像景妃一样选择去死。
在她看来,就算死了,也好过活着受楚氏的侮辱。
现在她终于寻到了一个好机会,可以解脱了。
但这些话,她都没有同绯心说起过。等送走了绯心,她便换了身衣服,整装前往皇帝的寝宫。
说起来这还是自打楚氏当上皇后以来,皇贵妃头一回出门。襄乐宫的宫人们全都吃惊不已。但他们跟着皇贵妃多年,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好习惯。只有近身服侍的香远禁不住问了一句,“娘娘怎么突然想要出门?”
之前皇帝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仅是皇子公主们争先抢后地在皇帝床前表孝心,许多闭门不出的妃嫔也纷纷前去探望皇帝,抹一抹眼泪。等靖武帝苏醒了,后宫众人更是挤破了脑袋地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只有皇贵妃除外。
从始至终,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不曾露过一次面。
其实皇帝也不想见到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靖武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等这回皇贵妃站在皇帝面前时,靖武帝发现这种别扭的感觉好像更强烈了。
恪皇贵妃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口窝上,时刻提醒着他左家过去对他的扶持,还有他与皇贵妃恩爱的那段日子。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皇帝仍然记得他自己对皇贵妃许下过什么承诺,只不过是他不想记起来罢了。
结果现在皇贵妃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许多回忆又像潮水一样,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靖武帝轻轻冷笑一声,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对着皇贵妃道:“你怎么来了?朕还以为你已经对朕心死,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从皇帝选择立楚氏为后起,他们两个就已经撕破了脸皮,连做表面功夫的必要都没有了。
恪皇贵妃学着他的样子,凉凉地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皇帝意外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皇贵妃竟然这样回答。
他不悦地问:“那你还来做什么?看朕的笑话吗?!”
“若论笑话,我的存在岂不是更像一个笑话?”皇贵妃幽幽笑道:“做了那么多年的后宫第一人,握了那么多年的凤印,我左滢呕心沥血,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陛下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后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陛下你说,是不是我比较可笑一点?”
皇帝被她噎得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难看至极。
“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比于靖武帝的愤怒,恪皇贵妃十分平静地说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愿意看到我,就连我也不愿意看到我自己。所以今日,我是来同陛下告别的。”
靖武帝眉头一挑,寒声道:“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闹?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争?”恪皇贵妃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当真是像交待遗言一样地说:“只希望陛下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善待左家。”
皇帝皱眉道:“怎么,你想学着景妃那样自缢?可惜了,你迟了一步。你现在死了,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抗争什么。而且在朕看来,你还舍不得死吧?”
恪皇贵妃心底一沉,蹙眉道:“陛下,我并没有抗争什么的意思。只是觉得很累了,想歇一歇。”
“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为何兰儿当上皇后之后,你还不肯死吗?你错了,朕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你背后还有左家需要你支撑,也不是因为你还有两个儿子。你没有当上皇后,对左家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你的两个儿子,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你等的,盼的,不过是想让扬儿当上皇帝后,奉你为太后罢了!”
恪皇贵妃震惊地看向皇帝,矢口否认,“陛下在说什么?”
“左滢,朕认识你那年,你才十三岁。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朕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靖武帝斜睨着她,冷冷地说:“不知道朕打算立子扬为太子的事情,你可听你那好侄女说了?朕想杀了左思,立叶熙为太子妃的事情,你又知晓几分?”
恪皇贵妃突然发现,受伤后的皇帝突然比以前敏感了许多,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了。她不敢随意说话,生怕露出破绽。
可是靖武帝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不顾身体不适,咬牙说道:“恐怕在宣妃病逝之前,你就存了这样的念头了吧?不然以你的性子,必定会与景妃做出同样的选择。呵,朕敢保证,就连你那对你信任有加的好侄女,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倒是从来不知道,陛下竟然这样了解我。没有影的事情,都能说得像真的一样。”
“你就不必再装了。”靖武帝冷声道:“你今日到朕面前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是怕朕不让贤王妃当皇后,所以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左思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