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密死了。
霍琛呆立在他的尸首旁许久。
云卿似乎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也不催他。
恍惚间,霍琛似乎看到了他和韩密初识的时候。
那时候韩密不过是个街上任人欺负的小乞儿,但是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一双眼平静而漠然,但是眼神深处却带着不屈和不甘心。
冲动之下,他买下了韩密。
然后韩密就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一直在他的身边。
韩密对他很忠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坚定的站在他这边,不管他吩咐什么,韩密都会尽全力去完成。
他们一起打过仗,一起睡过草地,一起从尸山堆里爬出来。
可是如今,韩密死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被人骤然砍了一条臂膀一样,痛入骨髓。
霍琛像是丢了魂似的,就那么蹲在韩密的尸体旁,安静的,沉默的看着韩密早已冰凉的尸体。
“阿琛,时候不早了。”云卿已经令人处理战场,该掩埋的掩埋,该带走安葬的带走,如今只剩下韩密的尸首了。
霍琛猩红的眼落在云卿的身上,带着压抑到极致的伤痛,缓缓站起身问云卿:“现场还有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
云卿点了点头,道:“现场除了韩密带的人,还有两方尸体,一方是离国的探子,还有一方是身上纹有一柄剑的势力,这印记倒是陌生,我没见过,不过已经让人画下来了,一定会加紧追查的。”云卿说。
霍琛亲自去看了看黑衣人手上的标记,果然和上次在湖边刺杀他的杀手身上的标记是一样的。
“先收拾战场吧,别让人发现了,要不然这场隐藏,就变得没有了意义。”说这话的时候,霍琛的声音沙哑无比。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会分开三批人,在不同的时间,到达同样的地点,层次递进的出现在接应的地方。
而韩密,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什么事情发生了,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动手,最终才会造成他没能撑到援军到来。
战龙说,他到的时候,战事刚歇,对方打算处理尸首,最终因为他们的到来打消了念头,狼狈逃离。
霍琛命人将韩密的尸首收敛,带回去安葬。
待处理好一切的收尾工作时,天将破晓。
霍琛和云卿分开,各自带人回去。
一场生死屠戮掩藏在黎明前最黑的夜里,悄无声息。
云想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云想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身旁属于霍琛的位置,一片冰冷,似乎早已离开,又或者……一夜未眠。
云想容抿唇,唤了楚儿前来服侍。
待洗漱过后,云想容用早膳的时候方才开口问道:“王爷人呢?是出门了还是在书房?”
“奴婢过来伺候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王爷,奴婢这就去问问。”楚儿说着,转身出门。
待云想容用完早膳,楚儿也回来了。
“禀王妃,问过了,王爷不曾出门,应是在书房呢。”楚儿说。
云想容颔首,道:“王爷可曾用过早膳?”
“厨房说不曾送过早膳去书房。”楚儿早就打听好了。
“备上一份早膳,我去书房看看王爷。”云想容想了想,轻声开口。
她有些不安。
霍琛的举动有些反常,让她心里生疑。
想到昨晚的行动,或许是……行动失败了?
云想容也不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带着楚儿和做好的早膳,云想容去了霍琛的书房。
书房外有人守着,不过看到云想容,却是没有阻拦的意思。
霍琛吩咐过,无论什么时候,云想容都可以自由出入他的书房。
“给我吧,我自己端进去。”云想容回身接过楚儿手上的托盘,低声道。
“是。”楚儿闻言点头,退到了院门之外。
云想容推门进去。
走到里面,却没有看到霍琛的身影,云想容想了想,走到一旁休息的侧间里。
刚一进去,鼻尖就钻入了浓浓的血腥味。
如今嗅觉敏锐的云想容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心头,顿时干呕了下,险些没吐出来。
但是紧跟着,云想容的心里便是一跳,顿时紧张不已,难道昨晚她睡了之后,霍琛又出门去了,还受了伤?要不然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云想容蹙眉,有些不解。
虽然被刺激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云想容担心霍琛,还是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端着手中的早膳,试探的往里走,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云想容这才看到霍琛面对着墙,背对着她的身影。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云想容没有莽撞的进去,站在门边。
屋里,王七对着霍琛道:“王爷,韩密的尸首已经收敛好了,他的陪葬之物已经悉数入棺,您要再去看他一眼吗?”
一旁的云想容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韩密死了,怎么会……
云想容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霍琛,满脸的不可置信。
霍琛没有意外的点了点头,淡声道:“本王就不去了,告诉他,等本王为他报仇雪恨之后,自会前去看他。”
“是。”王七红着眼,闷声道。
他从跟在霍琛身边开始,就和韩密共事,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韩密死了,他也很难过。
霍琛拿过墙上的剑,细细摩擦着剑鞘上的纹路,霍琛将剑丢给王七,淡声道:“将这个与韩密一起葬了。他身前一直向本王讨要,既然他走了,让他带着一起走,就当圆了他身前最后一个念想吧。”
王七接过剑,闷声应是。
“你下去吧。”霍琛吩咐。
王七转身退去,云想容赶忙藏在门边。看到云想容,王七脚步微顿,云想容冲他摇了摇头,他这才略微颔首,迈步离开。
云想容本不想进去,但是霍琛却眼尖的发现了她露在门边的衣角,淡声道:“容容。”
“容容是想自己进来,还是为夫去请你进来?”霍琛的声音再度传来。
云想容身子一僵,知道躲不过去,这才从门后转出身子,朝着霍琛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霍琛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侧过头看着云想容,眉目清冷依旧,嘴角似乎含着淡笑,但是眼底却红红的。
“早上起来不见你,听下人说你在书房,便过来看看。”云想容没有贸然开口询问,低声说明自己的来意。
“还没用早膳?”霍琛看着云想容手中的托盘,低声笑问。
云想容本想说自己已经用了,但是略微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走,我陪你用。”霍琛含笑接过托盘,牵着她的手往桌边走。
“阿琛。”云想容轻唤一声,手搭在霍琛的肩膀上。
霍琛将托盘放在桌上,回头看她。
云想容欲言又止,显得有些犹豫。
“你还有事便去忙吧,不必管我的。”云想容说。
“再如何有事,陪你用膳的时间还是有。”霍琛淡声应着,拉着云想容坐下。
云想容只好跟着他坐下,两人一起用膳。
云想容本就吃过,加上刚刚听到的事情,此刻倒是有些食不知味。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霍琛淡声道。
“韩密他……”云想容试探道。
“死了。”霍琛面无表情。
云想容看着他这模样,倒不知道如何安慰了。
明明霍琛是在难过的,但是却偏偏表现得这么的淡然,让她实在无法开口。
霍琛看向她,淡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告慰他在天之灵的。”
云想容看着霍琛这副模样,只能点头,两人低声交谈着。
和云想容一起用过早膳之后,霍琛便起身离开了府中。
韩密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韩密的意思就代表着他的意思,如今韩密死了,自然有许多他原本放手让韩密做的事情,要亲自接手才行。
京城某家酒楼。
火齐和离王碰了面。
离王面色冷然,没有半点往日里的笑意,眼中一片冰冷。
昨日他忽然收到消息,说蒋国公就藏在城外的某处庄子里,他带人赶去,却发现是个空宅子。
他心知中计,带人撤退之时,却遭到了韩密带人拦截。
骤然碰面,韩密不可置信,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沉着应对,告知他也是收到消息来此处找蒋国公的。
本来双方已经止戈,但是忽然冲出一队人马,一边高喊着已经应他的吩咐将蒋国公转移,一边杀向韩密等人。
韩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来韩密带着人突围,虽说他心知中计,但是却不得不配合另一队的人手将韩密和他带去的人尽数斩杀。
是他亲手杀了韩密。
明知韩密和霍琛亲如兄弟,他依旧亲自动手杀了韩密。
若是霍琛知道了,两人之间连半点余地都不会再有。
那种被生生逼迫得和霍琛不得不摊开成为对立面的感觉,让他焦躁的想要杀人。
今日火齐一约,他便来了。
他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将他算计于掌心的男人!
“离王殿下不必视我如仇敌,咱们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是好歹昨晚合作无间,日后还可能会成为亲戚,这幅模样可不太好。”火齐为离王倒上一杯茶,笑眯眯的开口。
“闭嘴,谁和你合作了,与你这种人走得太近,本王怕最后连骨头都不剩。”离王冷笑着呲了一声,说道。
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轻易动怒完全处在下风,这才按捺住性子,眼神恢复清明。
火齐见他这么快就从情绪之中走出来,变得冷静,不由得暗自赞叹。
从知道火莲儿可能被云想容认出来开始,他就立刻着手开始布局,正巧郊外的据点被韩密穷追不舍的锁定了,他所幸直接推出去。
离王虽然背着霍琛做了许多的事情,但是任何的事情,都是不伤害霍琛的,显然,他虽然变了,但是依旧珍惜和霍琛的情谊,不希望过多的改变。
离王虽然背着霍琛做了许多的事情,但是任何的事情,都是不伤害霍琛的,显然,他虽然变了,但是依旧珍惜和霍琛的情谊,不希望过多的改变。
而火齐怎么会愿意这头两号大敌关系这么要好的相处下去呢?所以他生生的推了一把。
离王杀了霍琛身边最亲近的护卫,霍琛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两人的交情必然破裂。
霍琛乃大才,不管是在疆场,还是在朝堂,都有着让人忌惮的能力,而离王即将问鼎,日后二人便是君臣的身份,若是他们二人依旧保持这样亲密的关系,对离国可是一个大问题。
毕竟这些年来离国能将启国压在底下一头,就是因为启国有蒋国公,他的狼子野心与启国的君主不合,才会导致启国内耗,边境只能勉力维持现状。
便是如此,离国也始终无法真正破开启国的防线,可见若是启国上下一心,离国该遭受多大的压力。
尤其,离王和霍琛两人间的任何一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火齐的目的,就是要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离王殿下这话可不太好听,不过本皇子大度,不与你计较。”火齐心情很好,笑呵呵的应了一句,然后道:“不管离王殿下愿不愿意,如今到底是与本皇子在一条船上的人了,本皇子的皇妹对你一往情深,相信你不会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吧。”
离王看着他含笑的模样,恨不得撕了他的笑脸。
终于忍住了万千情绪,离王淡声道:“既然三皇子想谈合作,那便谈,又何必牺牲你妹妹的幸福来达成目的,左右三皇子手上如今还有我的把柄在,我便是不愿,也必须与你合作。”
“离王殿下这话可就错了,我算计你,本来也是为了舍妹,这丫头死脑筋,说什么非你不嫁,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为了她的幸福,难免做得有些过了,离王殿下能够理解的吧。”火齐依旧笑眯眯的。
离王冷笑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身为一国皇子,若是为了妹妹能够这么的费尽心机,那他才要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既然离王殿下不相信,本皇子也没有法子。不过咱们两的合作,是以你和舍妹成亲为基础的,你若不和莲儿成亲,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会遵守承诺,不会下黑手呢?”火齐又说。
离王颇感烦躁,冷着脸道:“你我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手里还有我的把柄,三皇子在担心什么?若是这点气魄都没有,又何必来找我。”
“既然离王殿下非要这么说,那我也只能明言了,你去莲儿,这是我们合作的首要条件,否则,我不相信殿下的诚意,多一个字我也不会说。”火齐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把玩着手上的杯子,淡声道。
离王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压下怒气,冷声道:“容我考虑考虑。”
如今豫亲王正是放宽心思,勉强接受他和颜妍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他与火莲儿成亲,怕是颜妍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他了。
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人,爱而不得,想靠近却偏偏只能远离,这种痛苦没人能懂,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了,却再次横生枝节,离王心里的怨怒可想而知。
火齐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淡声道:“那本皇子就静候佳音了。”
离王含着满心的怒气离开。
而他离开之后,火莲儿的身影从密室走了出来,看着火齐满脸失落。
方才离王的话,她也听到了。
火齐却没有与火莲儿多说,拉着她直接往外走:“回去再说。”
火莲儿如同木偶一般,由着火齐拉着回了秘密据点。
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方才见面的地方,便被人给包围了。
离王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地方,狠狠的皱眉。
难道真的要听他摆布,和火莲儿成亲吗?那颜妍怎么办?
离王的心像是被切割成了两半,一边让他要以大局为重,答应火齐的条件,一边却让他不能再辜负颜妍。
离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另一边,火齐和火莲儿相对而坐,火莲儿神色失落,目光发怔。
她虽然早就做好了离王不接受自己的准备,但是在这样的逼迫之下,离王却还是不同意和她在一起,火莲儿满心凄然。
“哥哥,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火莲儿低低的开口问。
火齐看着她,淡声道:“男人与女人自然是不一样的,男人有野心,有抱负,他不是一个能被女人牵绊住的人,你一旦和他成亲,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火莲儿沉默许久,这才苦笑道:“我明白。”
“那你还要嫁他妈?”火齐一脸认真的问。
“嫁。”火莲儿满脸坚定。
她要他,只要他,如今眼看着就能成功,为什么要退缩?
她相信离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够接受她,但是她也相信,再冷的人,再冷的心,也是能够捂热的。
她对他的一片真心,迟早是能够得到回报的。
火齐看着她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哥哥就再帮你一把。”
“谢谢哥哥。”火莲儿满脸感激。
“不必谢我。”火齐淡声道。
帮火莲儿就是在帮自己,火齐很明白这一点。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的劳心劳力。
火齐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帮火莲儿嫁给离王,自然便不会敷衍而为。
他当即联络了相关的人,直接与启国朝廷提出和亲之事。
离国二公主要与启国和亲的事,再度在数日之后在朝堂之上重提。
此事一出,朝堂大臣议论纷纷,大多都是疑惑,不明白上次和亲未成,已经回国的离国二公主会再度前来启国和亲。
就算要和亲也该是派另外一个公主来才是。
而且听鸿胪寺卿的意思,此次离国使的可是人先至,书后行的伎俩,如今,怕是这位二公主已经到了启国了。
而和二公主随行的,还有离国三皇子,火齐。
朝堂之上没有议出结果,早朝之后,负责此事的鸿胪寺卿被皇上叫去了御书房。
鸿胪寺卿叫王震,年约四十,一张圆脸,笑眯眯的,看着很好说话,不过对着皇上,他可不敢用自己平素用来对付旁人的模样来应对,此刻一脸正色。
“爱卿如何看此次离国忽然提出和亲之事。”上首的皇上面色沉肃,看着无比威严。
王震沉吟片刻,这才缓缓道:“素来是先通书信,再遣使臣,如今离国反其道而行,或许这离国的三皇子和二公主早就已经到了我启国也不一定,这行事这般突然,其中怕是有文章。”
皇上略微颔首,没有接话。
王震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只好道:“微臣已经命人将驿馆收拾好,无论离国的三皇子和二公主何时现身,都能立刻入住,绝不会被指有所怠慢。”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皇上颔首道。
待王震走后,皇上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唤了心腹出来。
“你去查一查这个三皇子到底带人藏在何处,找到之后监视起来,不要轻举妄动。”皇上低声吩咐。
离国之人还真是越发的嚣张了,真当他启国无人了,由着他们随意来去。
皇上心含薄怒的想。
心腹应了一声,快速离开。
而皇上想了想,却是下了一道旨意。
“小德子,你亲自走一趟离王府宣旨,让离王进宫来见朕。”皇上吩咐。
“是,老奴遵命。”德公公应了一声。
“咳咳。”就在德公公准备退去的时候,上首的皇上却忽然咳嗽了起来。
德公公赶忙回过身来轻轻替他拍着背,担忧的问:“皇上,您还好么?”
皇上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面色有些发白,透出疲惫来。
“朕无事。”皇上淡声道。
自从秋猎归来,他大惊大怒之下,犯了心疾,如今这身子却是越发的差了。
太医的意思是放下政事,安静调养一段时间。
虽说可封太子,太子监国,但是经历了前太子的事情之后,他心里却有了阴影。
而如今朝堂之中离王呼声高,让他做太子的事,也让他心生警惕。
如今离王尚且没有做太子,呼声便这么高了,若是他一旦当上太子,监国,他修养数月,这启国日后他怕是只能做安享晚年的太上皇,而不是日理万机的皇上了。
皇上对离王心存戒备。
若是离王知道皇上是因此才不封他做太子的,不知该如何做想?这也算是当局者迷了。
德公公关切道:“您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你去宣旨吧。”皇上神色淡漠。
德公公只能应了一声是,离开了。
德公公走后,皇上独自坐在御书房。
任何人坐上皇上这个位置之后,都不会想要轻易下来,他如今才不过五十出头,还不到颐养天年之时,至于太医说的话,他倒是不放在心上。
皇宫里有最好的药和大夫,难不成还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