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老早准备好了寿衣,他昨晚跟苏先生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还说他把墓碑都准备好了,走了就直接入土为安。
除了寿衣,柜子里有镇上那套房子的房产证,有他留给自己的嫁妆,有爷爷奶奶的遗照,还有她小时候玩过的玩具。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
薛宁把寿衣取出来,放在他身边摆好,转身去外屋打水,准备给他净身装殓。
苏先生就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张了张嘴复又沉默下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薛宁冲他点了下头,抿着唇开门出去,径自去了村东头的村长家,告知九叔已经没了的消息。
难过到麻木,便会忘了疼。薛宁至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安静的安排着后事,一件都不假手他人。
崔立珩快十点回来的,薛宁隔着车窗,看到荣先生在车里,想起九叔临终遗言,客气上前。“他走了,先生请回。”
荣先生怔了许久,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机械开门下去。“我给他上柱香就走。”
薛宁没拦着,只是在他进去之后,眼神空洞的望向车后的某一处。
她好像看到了一道不可能出现在这的身影,等她仔细的再看,刚才的位置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顾旭白,真的是你找来了么?薛宁难过的在心底问了一句,复又自嘲掀唇,转身往回走。
想也知道不可能,顾老先生不是第一次软禁他,眼看案子就要公之于众,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顾旭白自由。
九叔的葬礼很简单,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一点都不用薛宁操心。
风水先生挑了两个时间,一个是下午,一个是隔天中午。薛宁遵从九叔遗愿,选了下午的那个时辰,亲自盖上第一捧土。
九叔孤独了一辈子,最亲的人是如父亲一般将他养大的爷爷,如今做了伴,怕是不会再寂寞。在墓前跪了一个多小时,天要黑了才被苏先生拖回去。
联系好的潜水员知道家里在办丧事,临时住在镇上,准备隔天再过来。
进屋坐下,薛宁喝了口水,努力扯出一抹笑。“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苏先生最了解她,越是这样,他越不安。薛宁假装不懂他的心思,放下杯子就去洗手吃饭,顺便开了手机的流量上网。
早上遇袭的事,让她极度不舒服。登陆微博小号,挨个翻了下媒体的官微,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别的媒体官微没什么动静,但环球转了一则来自BBC的报道,称海警船深夜拦截豪华游轮,疑似最大的文物走私案主犯落网。
点开链接,薛宁看了下内容,发现字里行间都在影射这件事跟海城顾家有关,眼皮不由的跳了跳。
退出网页链接,薛宁仔细辨认转发时间,发现是昨天下午转的,随即起身往外跑。
顾旭白他真的来了,她没有看错。
门外静悄悄的,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薛宁跑到路中间,撕声力竭的在黑暗中大喊:“顾旭白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出来见我,出来!”
夜里风大,薛宁的声音被吹散,一声声在回荡在黑暗里。
薛宁喊到嗓子失声,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缓缓蹲到地上,无声的张着嘴:“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崔立珩、苏先生和方桥沉默的站在院子里,黑暗掩去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掩不去漂浮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顾旭白是跟着荣先生一起来的,崔立珩瞒的滴水不漏,薛宁怎么会知道他来?很长一段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上前扶薛宁,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一天了,从早上九叔过世到现在,薛宁没哭过,也看不出她是不是难过。
她总说她没事,让他们不要担心,可他们心里都清楚,九叔就这么走了,给她的打击有多大。
薛宁在地上蹲到双脚发麻,依旧没有等到顾旭白现身,可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正用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
站起身的一瞬间,薛宁条件反射的扭头,发疯一样奔跑起来。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身后,杵在院门前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回去吧,她不会有事的。”苏先生眼角湿润的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身往回走。
崔立珩想笑,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哽咽。“没良心的,我们拼了老命护她,却抵不过人家一个背影。”
方桥斜他一眼,转身跟上苏先生。“师傅,我还有事没跟您说,跟那个郭自强有关。”
崔立珩闻言脸色一肃,随即迈开腿追上他俩。
村头,薛宁奔跑的速度降下来,渐渐停住,一步一步朝着树下的微弱红光走去。
顾旭白答应过她不抽烟的……她的脚步变得迟疑,所有的心理建设在一瞬间崩溃,绝望的停在原地裹足不前。
很短的一段距离,忽然间变得十分的遥远。
远的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越。
“是你么?”薛宁张着嘴,冷风灌进胸口,浑身的血液似乎也那一刹那冷了下去。
树下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直倚着树干的黑影站直起来,脚步沉沉的朝她走来。
“薛宁。”低沉浑厚的嗓音,乘着冰冷的夜风吹过来,惊雷一般响彻耳畔。
薛宁愣神的功夫,整个人忽然被他狠狠抱入怀中,鼻尖闻到属于他身上的熟悉气息。
扯了扯唇角,她努力挤出一抹笑,眼睛重重合上。
她太累了,从在荣先生的别墅里醒来,她就没怎么好好睡过。为了不让苏先生担心,她一直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薛宁?”顾旭白慌了,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步伐飞快的往回走。
他跟部队的人离开海城后就出发来了这边,好巧不巧,竟然跟荣先生同机。
早上听崔立珩说九叔走了,他原本想陪在她身边,可又怕她失控,只好在附近的村民家里落脚。
整整一天,他远远的看着她,看她披麻戴孝,看她在九叔墓前跪成雕塑。
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他错了,失控也好,翻脸也罢,这世上只有一个薛宁。
一口气抱着他冲进屋里,顾旭白二话不说,立刻把她放到炕上,紧张的试探她的鼻息。
苏先生等人吓了一跳,齐齐围过去,欲言又止。
“昏过去了,我守着她,立珩你去镇上找个医生过来,她在游轮上冻伤过,我不放心。”顾旭白拧着眉,嗓音发哑。“快去!”
崔立珩应了一声,拉上方桥出门拿车,不一会便听到车子离开的声音。
顾旭白坐下,目光晦涩的望着苏先生。“对不起,我没做到答应您的事。”
苏先生摇头叹气,无奈的在一旁坐下。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送走医生天都快亮了,薛宁被顾旭白抱在怀里,睡的很沉,只是眉头依旧皱着。
“这东西是九叔下葬之前发现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过来。”方桥把东西送到苏先生手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旭白。“是小宁她爸写的那份卷宗。”
顾旭白没看,而是平静的递给苏先生,眼神冷冽。“有了卷宗,她爸的案子便水落石出,至于我姑父,我不会让他脱身的。”
苏先生沉默的抿着唇角,低头翻看卷宗。里面记录的很多东西,都跟薛宁手里的录音对得上,不管公开与否,她爸死于意外的结论,算是彻底推翻了。
至于另外一件案子,天理昭昭,相信会得到公正处理。
薛宁一直睡到早上才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顾旭白怀里,顿时有些不敢置信。“你还在?”
“会一直在。”顾旭白捏了捏她没有一点肉的脸,目光沉沉的望着她的眼睛。“起来吧,一会要去水库,人已经到了。”
薛宁怔了下,空洞的双眼渐渐恢复神采,颤抖捧住他的脸。“不后悔么?”
“不。”顾旭白捉住她的手,幽幽叹气。“我说过你可以信任我。”
“好。”薛宁埋头到他胸前,使劲闭了闭眼。
起来简单梳洗一番,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上车出发去水库。
连着几天都是晴天,水库的水位不是很高。请来的人测过水温,又问了薛宁许多问题,换上潜水服开始下水。
周围村子里的人听说有人要下水捞尸,纷纷赶过来围观。
薛宁站在顾旭白身边,被他半搂着留在岸上,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八爷说当时太急,他们往麻袋里装了不少的大石头,丢下就走了。这么多年,水底下情况复杂莫名,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难受就哭出来。”顾旭白眯着眼,目光锐利的盯着潜水员下水的地方,胸口气血翻涌。
这帮畜生!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杀就杀了,怎么就下得去手。
“能找到的对么?”薛宁轻轻问了一句,眼眶开始发红。
水库水深最中心的位置有上百米,她小时候听爷爷和九叔说过。哥哥落水的地方虽然是边缘,深度也有将近三十米那么深。
顾旭白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沉默点头。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水里跟陆地上不同,水库建成已经几十年,底下倒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太阳升了起来,热气渐渐弥漫四周。赶来看热闹的村民见潜水员久久不出水,开始议论纷纷。
薛宁听着那些声音,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只能靠在顾旭白身上,不停的发抖。
顾旭白揉揉她的头顶,弯腰把摆在一旁的折叠椅拿过来,扶着她坐下,自己也跟着蹲下去。“今天路透社会放报道,小秋已经联系了国内的几家媒体,大概明后天会全面报道这件事。”
薛宁愕然转头。
顾旭白冲她笑了下,正好手机有电话进来,遂起身走去一旁接通。
电话是梁秋打来的,接通就听他在那边鬼哭狼嚎。他按了按眉心,下意识的又走远几步,脸上浮起不悦。“你什么时候能稳一点,咋咋呼呼的今后怎么协助莹姐管理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