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时候,李老先生就赶到了建安城,上午才到,下午就和他们约在一个日式餐厅里。
左乔给陈暮寒换上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金童似的,她忍不住抱在怀里不停地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
离别在即,陈暮寒也没有挣扎,一直低着头乖巧地让她摆弄自己,就是一言不发,一副落寞的样子。
左乔捏捏他面无表情地小脸,强笑道:“笑一个吧!亲人团聚是件大好事啊!”其实,她心里也很难过,像是针扎似的。今天以后,她的心肝宝贝就不能时时和她在一起了。
陈暮寒嘴角弯了弯,眼神却是飘忽的,带着一丝对未知生活的恐惧。
左乔怜爱地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陈暮寒专注地看过她的眉眼,她小巧的鼻梁,和刚刚亲过他带着热度的嘴唇,慢慢地踮起脚跟,亲在她的脸颊上,轻如蝉翼,几乎感觉不到。
左乔简直受宠若惊,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他笑了笑,小手摸摸她的脸颊,温柔得像她对他做的一样。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会很想你的,每一天都会想你。”他的声音未脱童稚,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纯净。
左乔只觉得心脏嘭嘭地跳,不管是眼前的陈暮寒,还是曾经的陈暮寒,都从未对她说过这种“甜言蜜语”,即使感情犹如惊涛骇浪,像他这样的人只会默默地藏在心里。她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也是的,会一直想你。”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她心中,未有片刻忘怀。
陈暮寒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全是温柔,他主动拉住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左乔被他暖暖的小手拉着,一路上都有些飘飘然,直到走到“和记”门口才缓过劲来。
在建安所有的日式餐馆中,“和记”是最特别的。因为这是特别为小朋友建造的,到处都是动画片人物,充满童趣。左乔一听这个餐馆的名字,就知道老先生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外孙的宠爱了。她既为陈暮寒高兴,又隐隐担心有了更加疼爱他的人,他就会把自己忘了。毕竟今天以前,他都没有表现过对她的感情。
刚推开日式纸门,一直听着门外动静的老先生就迎了出来,一双矍铄睿智的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不住上下打量陈暮寒,拉着他的手道:“你受苦了!”
陈暮寒有些尴尬,拉着自己的这双手温暖而干燥,指缝间带着薄茧,摩挲的时候他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他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
左乔看到他的不适,不着痕迹地拉过他,对李老先生道:“您好,我是之前和您联系的左乔。久仰您的大名了。”李老先生是经济学界的泰斗,后世经常以其尖端的学术理论活跃在各大门户网站的首页上,连左乔这个门外汉都一眼认出了他。没想到陈暮寒的外公竟是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以前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左乔咬着嘴唇,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曾经的他。
李老先生似乎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个人一样,一直黏着在外孙身上的目光转向她,感激地说:“大恩不言谢。左小姐日后若有所求,李某人必会竭尽全力。”
他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左乔:“这是一点小心意,也感谢您多年来对暮寒的照顾。”
左乔把信封推还给他:“这个我不需要,我照顾他是因为喜欢这个孩子。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老先生道:“您请说,能力范围之内莫有不从。”
“我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说我照顾暮寒,其实暮寒也在陪着我,”左乔语气真挚,“我知道您好不容易找到外孙,很想早点让他承欢膝下。可是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总是有感情的,在他放暑假之前,能不能让他再陪我几个月?”
李老先生当然不想答应,但是刚刚才应承了左乔,也不好意思立刻就出尔反尔拒绝她,于是推脱道:“这个还是要看孩子的意思。”他相信血缘的力量,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外公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陌生女人?
陈暮寒一直注意着他们说话,听到这话立刻依赖地拉住了左乔的手,看着李老先生道:“我想和她住在一起。”
李老先生的面色顿时有些难堪,这双和他夫人一模一样的凤眼中里看不到一丝对自己的感情,只有陌生和戒备。他自责极了,记得那时候他带着女儿去学校,路上遇到一个学生问自己几个问题,感觉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女儿就不见了。从此他的生活翻天覆地,贤惠的夫人疯了,女儿又遍寻不着,他只好带着夫人出国医治。每当看见和女儿长得像的人,他总要细细询问一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女儿的消息,却是她已化为一抔黄土。唯一的遗孤过了那么久才找到,他又难过又愧疚。要是当时自己多注意一点就好了,应该一直拉着她的手。为什么要放开呢?她还那么小呢,除了自己叫李芳芳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午夜梦回,耳边一直响着她奶声奶气叫着“爸爸”的声音。
所以,他很感激左乔,把陈暮寒带回他的身边,但是他同时也嫉妒左乔,外孙对她的孺慕之情毫无掩饰。
他想了想,建议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者可以帮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学校给我分了宿舍,跃层式的,房间很多。这样一来,一方面大家可以互相照顾,一方面也可以让暮寒和我熟悉一下。”
左乔虽然想和陈暮寒单独相处,毕竟她能独占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是一想到如果自己走了,暮寒乍一到陌生的环境,恐怕难以适应。自己等他熟悉了环境再走也可以放心一些,所以还是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饭的时候,老先生自己没吃几口,倒是频频给陈暮寒夹菜,逗他和自己说话。
陈暮寒似乎心情低落,说话就像挤牙膏似的,问上三句才简短地回答一句。老先生一脸的失落,但还是强笑道:“这家的天妇罗很好吃,以前你妈妈就爱吃这种油炸食品,我怎么说对身体不好她都不听……”
“我妈妈已经死了。”陈暮寒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说,“她也不爱吃油炸食品了。”
老先生眼睛有泪光闪烁,哑着嗓子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这一刻,本来精神奕奕的老先生像是老了十岁似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左乔心生怜悯,拍拍陈暮寒的脑袋,给他夹了一根鸡翅,打圆场道:“暮寒最喜欢吃这种油炸鸡翅了,快吃吧!”
老先生一下子如获至宝,道:“喜欢就多吃点,不够外公再点。或者明天再带你来吃?”说着,就要喊服务员进来。
左乔看着面前满满一桌子的油炸菜心有所悟,看来以前陈暮寒的胃癌老先生“功不可没”。喜欢的哪怕是垃圾食品也无限量供应怎么行?左乔对陈暮寒的身体最是关心,因此也不顾老先生的颜面,拉下脸道:“我们暮寒是个懂事的孩子。这种东西偶尔吃吃换换口味也就罢了,怎么能天天吃?什么比身体还重要?”
陈暮寒乖巧地点点头。
老先生瞬间红了脸,喃喃道:“是这个理,我错了……”
左乔知道他是急于要讨外孙的欢欣,也没有真的跟他生气。反而在陈暮寒去洗手间的时候,低声劝道:“您越是这样热情,暮寒就越不自在,自然会觉得您很陌生。您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晚辈,对他好一点,他自然会喜欢您了。暮寒很好哄的。”
老先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刚刚只是人在局中迷障了,后来陈暮寒再回来的时候他就自然多了,只是眼睛时时跟着他,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李老先生出自书香门第,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你会觉得如沐春风,李芳芳的气质也许就是源于这种自小的耳濡目染。
左乔住在李老先生的房子里没觉得半分不自由,时间长了反而觉得他的教诲让自己受益良多。自己一个外人尚且如此,陈暮寒更是对这个外公一天天亲密起来。
六月的一天,李老先生对左乔说,想把夫人接过来。
左乔是知道他家的情况的,不由愣了一下,问道:“李奶奶的身体康复了吗?”
“现在基本生活是没有问题了,”李老先生微笑着说,“我咨询过心理医生,说看到暮寒对她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听了这话,左乔更加没有理由反对了。于是三天后,左乔和陈暮寒在机场第一次见到李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