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左乔把陈暮寒送到学校以后,就坐车来到安葬陈氏夫妻的地方。墓地是陈奇生前就选好的,依山傍水的,是个长眠的好地方。他买的是合葬的墓穴,中间还有一个空位,原本是为陈暮寒准备的。左乔看着只觉得浑身发寒,就差一点点,陈暮寒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这个墓地很是高档,费用不菲,到处都种着绿树鲜花,墓地与墓地之间间隔也很大。如果忽略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简直像是公园。她跪坐在墓前,因为当时两人已经烧得不成人形,所以用的是他们的旧照。此时阳光满溢,照片上的人也言笑晏晏,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左乔不由叹了口气,怎么看两人都是男才女貌,般配得紧。钱没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为何要走上绝路呢?真让人觉得惋惜。
“您好,”守墓人远远看到她,快步向这里走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左乔站起身来问道:“请问最近是不是有人来扫这墓?”左乔注意到墓碑边上放着几束半枯萎的鲜花。
“是啊,”守墓人道,“前段时间有个老先生天天来。听说女亡人是他的女儿,多年前失散了。好不容易有线索,哪知道女儿又死了,也是可怜。”
左乔急道:“那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守墓人想了一下,说到,“他在这边也买了块墓地,准备百年之后和他夫人一起葬在这里,陪着他女儿。”
“能把号码给我吗?”左乔说,“之前亡人有重要的东西留在我这儿了,我很想交还给她的亲人。”
“这个……”守墓人有点为难,“按理说,这属于客户的隐私……”
“看到我给他的东西,他肯定不会怪你的!”左乔劝道,“这样生者得以慰藉,亡人也能安息。”
守墓人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生前既不能相见,死后留个纪念也是好的。得亏左乔又长得一副纯良的模样,不像是坏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找到号码交给了左乔。
左乔欣喜若狂,可惜这年代没有手机,墓园附近也没有公共电话,不然她肯定一秒钟都等不了。
一下公交车,看到路边有个电话亭,左乔立刻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个年轻男人,左乔说明来意之后,他礼貌地说道:“我是李先生的学生,他昨天已经回美国了。”
“那您可以帮我转告一下吗?”左乔心里凉凉的,“知道找到人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男人轻笑一声,嘲讽地说:“你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冒充他外孙吗?老先生也是心如死灰才走的。你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吗?老人家可不能再大喜大悲的受刺激了。”
陈暮寒的出生证明早在那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有的只是大火中幸存的几张照片。左乔想了想,说道:“我这有孩子和李芳芳的合影。而且,孩子长得非常像妈妈,你只要看见他,就肯定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精致的面孔,深邃的凤眼,辨识度,可不是路人长相,也是因为这,李芳芳才被一眼认了出来。
那男人怔了一下,估计也怕错失线索,放缓了口气:“那你先把孩子的照片寄来,我先看看吧?”
左乔思索了一会儿道:“现在DNA亲子鉴定的技术不是已经很成熟了吗?我可以顺便寄给你一些孩子的头发,是真是假,验验就知道了。”她当护士那会儿,可是三天两头有人来做亲子鉴定,不过这年代想到这的人也不多。
那男人看她口气如此坚定,话说的也有理有据的,不像是冒充的,于是主动说道:“李先生接受了建安大学的邀请,明年春天将会过来做客座教授,到时候您可以带着孩子去见一面。”他还给了她李先生在美国的地址,让她直接把资料寄过去。
左乔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摸出怀里的玉环,几乎还全是红色的,只有一小块白点,看起来消褪的速度应该是和上次一致的,那么她还可以在这儿待上一年,足够等到陈暮寒外公找来的了。
心事得以解决,左乔好几天都挂着盈盈笑意,有一天陈暮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几天乐什么呢?笑得嘴合不拢。”
左乔这才想到,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还没和陈暮寒分享呢!她拍拍他的背,喜滋滋地说:“我找到你外公了,你以后可以跟着他过。”
“什么?我还有外公?”陈暮寒凤眼睁得老大,却没有左乔想象中的开心,反而看起来有点失落。
左乔以为他是恐惧又要和陌生人一起生活,于是安慰道:“你外公是个大学老师,一定很通情达理的。再说了,我还可以在这边待上一年,到时候你也适应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陈暮寒撇着嘴说,“可是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他找了好多地方,他们常去的早餐店、菜场、超市,可是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幸好那时候张叔叔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左乔摸摸他的头,大大咧咧地一笑:“上次不是没有经验吗?这次不会了,走之前会告诉你的。”
陈暮寒专注地看着她,眼睛突然浮上水气。在左乔想要抬起他的头看清楚之前,他就把脸埋在了她的怀里。
“怎么突然又撒气娇来了?”左乔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孩子的心,也是那海里的针,叫人捉摸不透。找到有血缘关系的亲外公,而且是个有钱有地位的教授,怎么看都是好事吧?他为什么反而不太高兴?
“找到我外公你就这么开心?”陈暮寒在她怀里闷闷地说。
“当然,”左乔不解地说,“这样就有合适的人照顾你啦,你也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我肯定为你开心啊!”
“哼,”陈暮寒抬起头来,眼角隐约有泪痕,“你是开心终于可以摆脱我了吧?”
左乔一愣,感觉心脏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下,都碎成了片,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艰难地说:“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她对他甚至比对自己还好!人要几辈子中才有一世会这样深爱一个人?她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又酸又软。可是在他心目中,她却是急于要摆脱他的,她所有的情意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否决,眼泪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一直擦一直擦还是糊了满脸。
陈暮寒脸色发白,掏出手帕想要帮她擦擦,却被左乔伸手挥开。她安慰自己,陈暮寒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只是脱口而出罢了。另外一个声音却反驳道,孩子正好不懂得伪装,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心话。其实这话要是个陌生人说的也没什么,可偏偏是他,她小心珍藏着的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误会她?左乔吸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你今晚自己睡,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陈暮寒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似的。嘴唇嗫嚅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要是换了平时,左乔早就心软了。可现在她越看他,越为自己不平,甚至觉得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真对他好假对他好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从小就很聪明!他只是用左乔总想着抛弃他这种借口蒙蔽自己,不愿付出真心罢了。
门“啪嗒”一声关上了,要是伤心也能像门一样说关就关就好了,左乔想。
第二天,陈暮寒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样,出奇地乖巧,也没有缠着她,自己洗漱完毕吃了早餐便准备出门。
左乔看他耸拉着肩膀,还没有门上的猫眼高,不自觉地出口道:“路上小心车。”
陈暮寒顿了一下,突然猛地转身,扑倒她的面前。
左乔抬眼:“怎么了?”
陈暮寒拽拽她的衣袖,低着头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左乔挑眉。她心里明白,他不信任她,他没有安全感。但是人心又如何控制呢?他自己也不能,没有安全感也不是他的错。她不怪他,只是觉得委屈。那个体贴的陈暮寒已经不在了,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记忆,更不爱她,也不知道将来是否会爱上她。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陈暮寒的声音很低,不停地用脚摩挲着地板,“我说了那样的话,伤了你的心。我对不起你。”
面前这个孩子的失落藏都藏不住,左乔心里一酸,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想发火就发火,何曾需要这样察言观色。正是因为早早失去了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他才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左乔忍不住柔声道:“好了,我不怪你了。赶紧去上学吧!”话音一落,又暗骂自己不争气,可是天大的火看到他的可怜样就发不出来了,谁叫她爱他呢?先爱上的人总是吃亏的。
陈暮寒面色明显一松,偷偷抬眼,看左乔似乎已经不生气了,才试探地说:“你今天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今天不行,”左乔说,她今天要把资料给李先生寄去,“不过明天可以。”
听到她说不行的时候,陈暮寒明显紧张了一下,听到明天可以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他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晚上想吃西米粥可以吗?”他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受惊的小鹿一样。
左乔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宠爱他,不免心房微微一颤,有些心疼,于是柔声道:“好,你想吃芒果的还是黄桃的?”
陈暮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道:“都行,我去上学了!”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左乔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哎,这辈子她算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