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来到单位,昨晚那个女孩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打心里的想要帮助她。
女孩叫芮朵朵,根据身份证上的信息,通过114来查询当地政府,村委会的电话,然后一个个打过去。有时候幸运,一次就能找到,有时候打了好多个,也没有结果。
有一次看老尚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最后才和案主家里联系上。心里蛮忐忑的,也不知道自己要打多久。
一个一个电话的打过去,一次次的“调戏”114的话务员,其实我是很讨厌和别人打电话的,可现在,这是最好的方式。
单位的人越来越多,接待室也越来越吵,可不停的联系,还是没有结果。
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听到科长急切地说道:“小商,你赶紧到四院来下,孕妇扎堆了。”
孕妇扎堆,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把芮朵朵的事情告诉给了老尚,他一口答应了下来,保证联系到她家人。救助站的老同志都是深藏不露的,从遣送到救助,这个过程,多少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毕竟不是每一个那时候的工作者都是不规范的,一刀切,很多时候,限制了他们的工作方式。没有实践检验过的工作方式,永远都不会是好方式。专家是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的,而不是课本。
我匆匆地跑到医院,科长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了。
“小商,9病区又送进去一个孕妇,精神不好,已经怀孕4个月了,你去问问情况。我这边又来了一个女孩,也是生孩子的,之前那个生孩子的女的,今天早上抱着孩子就走了。乱七八糟,这些人对自己不负责任就算了,给我们也造成这么多的麻烦。”
我也没多说,赶紧就跑到了精神病的病区。这个案主很瘦小,短发,穿着一条宽松的,脏兮兮的短袖。脸上有一些小伤口,已经结痂了,鼻梁上有很多雀斑。她低着头,也不说话,看样子不好办。
“你怎么出来的啊?”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身体往后靠,就像找个角落躲起来。
“你是哪里人啊?”
她依旧不说话,我只有不停地问,只有让她说话了,我才有帮她找到家的可能。
不停地问她问题,同时低下头看她听到问题时的表情,所以,社工真心是个神奇的工作,没什么伟大,但却要拥有太多的技能。和人打交道,永远不能有不会的。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看到她眼睛瞄向了正在吃苹果的护士,我赶紧说道:“告诉我你是哪边的,我就给你买苹果吃。”
“苹果,我要吃苹果。”
“那你告诉我,你家是哪边的。”
她低下了头,但却终于说话了。
这时,施站长也来了,她让我去科长那边帮忙,她来问这个女孩,我就将这个女孩喜欢苹果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就去找科长了。
一进病房,这次的这个孕妇是昨天的那个缩小版,口气却非常的冲。科长还在和她争论着,我拿过科长的笔记本,看了一下上面的记录。
原来这个女的昨晚在出租屋里面羊水破了,房东就给派出所打电话,警察来了以后,就把她送到了医院,医院还特地为了她开通了绿色通道,但现在通道结束了,钱才是关键。
听了她自己的叙述,好像是山东到这边来打工的,之后在工厂和一个同事好了,现在那个同事已经结婚了,妻子已经怀孕3个月了。
我突然就很好奇地问道:“那你男朋友知道你怀孕啊?”
“知道!”她回答的很淡,好像根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
心里一阵唏嘘,我们在乎的很多事情,也许在别人那里什么都不是,比如尊严,比如名节。
大概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出病房的时候,看到记者已经来采访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负责最后的工作,而不是形象工程。
施站长那边也问结束了,那个女孩叫殷茵,江西人,在老家结婚了,后来精神病发作,把家里给砸了,婆家就把她赶出来了。本来在老家由奶奶照顾,但年龄太大,照顾不了了,就被爸妈带到我们市下面的一个县里打工,平时爸妈都工作,没人照顾就跑出来了。
听到施站长介绍的这么详细,真有点诧异,不太相信那个女孩是可以说出这么多的人。
回到站里,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询问有没有人报失踪,结果还真是这个殷茵。联系了她的家人后,答应把她送回她爸妈那里。最后整理材料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个派出所就是送这个女孩到医院去的那个派出所。部门内部信息的脱节,很多时候会造成更多的麻烦,这样的成本浪费,真的太让人痛心了。
下午的时候,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老尚也顺利的联系到了芮朵朵家里,原来这女孩又是一个家庭和学校教育的悲剧。
她性格内向,在本市科技大学上学,和我同届的,毕业的时候,因为补考的问题,比别人拿毕业证的时间晚,后来来拿的时候,又错过了学校规定的时间,于是学校工作人员就说了她几句,而她出来前可能也和家里吵了架。于是她在没有拿到毕业证的情况下,一个人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自己一个人租了一个房子,换了手机号码,不和任何人联系,工作,也只能找一些酒店服务员的工作。她爸妈在她失踪三个月的时候来我市报警过,但一直没有找到她。老尚说,当她妈听到有她消息的时候,在电话里就哭了,今天下午就开车来接她回去。
现在的年轻人的确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我们需要成功,但更加需要失败,不要为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而丧失了自己最珍贵的。就像学习,知识永远是死的,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在等芮朵朵的家人来的期间,不知道谁告诉了记者,一帮人都跑来等着采访这个事件。我以前也做过记者,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自己,我总看不上那些蝇营狗苟的记者,总觉得虚伪,但这些也不是他们造成的,而是那个环境吧。
看着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的情景,突然觉得我们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他们家人私下想要给我们钱,感激我们帮助她找到了女儿。原来我们的工作也能创收啊。但放心,不是我们有多么的高尚,只是没必要为了这种钱,而毁了自己的前途,努力做到国家主席,人民不就养着我了嘛。再说现在就业压力多大,老老实实的做好本职工作才是关键。
但我们有时候也会无奈的希望那些受助者可以因为我们出色的工作,送我们一面锦旗什么的,毕竟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可以在阳光下被所有人关注到的,很多时候,人们连救助站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需要荣誉,那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
我们总希望,以后当人们临时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想到找救助站,那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肯定。
当然,工作有成功,也会有失败。在送走芮朵朵之后,医院打来电话,说那个生完孩子的女人自己跑掉了,而孩子被扔在了医院,不要了。医院焦急的一次次的强调着医药费的问题,而我忍不住地想起了那个绿色通道。
科长其实已经联系到了他们家里,但这个女孩16岁就因为和父亲吵架离家出走了,现在20岁了,四年没有回过家。家里人的言谈中也没有想要来接回的意思,更不用说是知道她未婚生子了。
所以说,小孩子永远都没有错,都是大人的问题。任何一个孩子学坏,原理都和抽烟是一样的,要么环境,要么模仿。
这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未来也许就只能在福利院里面度过了,要是能被好心人收养,那当然是最好的,要是没有,那也许我会悲观地觉得,又一个悲剧会上演。
医院还在喋喋不休,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承担那部分费用,我们也不是不能够承担,只是这样的先例一旦有了,以后所有的付不起钱的人生孩子,都将由我们来付钱,救助站不是万能的,就像社工不是万能的一样。
热闹的一天,在最后的一点热闹中画上句号。
一辆警车,一辆采访车,还有一个腿有残疾的人,我不文明的称呼他为瘸子吧。
警车上下来的是一个所长,他直接就找了我们站长。记者在一旁忙前忙后,而那个瘸子就像是一个巨星一样,被他们簇拥着,感觉一点都不是需要帮助的人。
我远远地看着,我不喜欢自己暴露在镜头下,更加不喜欢那个瘸子,骨子里的厌恶感。
一帮人忙前忙后的弄了好久,警车开走了,记者也走了。那个瘸子一瘸一瘸的在站里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瞅瞅。
走到接待室门口的时候,他想要进来,我直接拦住了他,这是规定,不是哪个地方都可以去的。
“不让进就不让进,我要找你们领导。”他一副不屑的样子,把拐杖往墙上一靠,自己往地上一瘫。
科长赶紧问了句:“你有什么事啊?”
“我要你们站里给我捐款!每人五十块,不捐的开除。”
看他说这话的样子,有一种让人反胃的感觉,他哪来的这样的自信啊。
科长安抚了他一会儿,最后以给他买西瓜为条件,他才答应明天护送他返乡。
瘸子回到了救助区的房间里,我才从科长那里了解到。这个瘸子自己原来好像是什么老板,后来破产了,就在外面乞讨流浪。后在省城的时候把自己乞讨的钱给了一个急需要钱的妇女,而这个刚好被记者看到了,于是就上了报纸。他觉得自己成为名人了,就去银行开了一个账号,让记者呼吁大家给他卡里面打钱。原本他在省城救助站的,可是他和对方吵架了,就要了一张票到我们这里来了。到了以后,他就拿着有他的报纸去找了我们当地的报社,然后就去公安局寻求帮助了。
突然有一种无赖有文化的感觉,心里立刻有一点庆幸了,这个个案不用我跟。
在这点上,其实我是做得不对的,社工讲究的是价值中立,但我总是喜欢用自己的价值去衡量案主,我赞同的价值,我就帮助,我不赞同的,我就不帮助。
屁颠屁颠地忙到了下班,快走的时候,噩耗来临,施站长叫住了我,告诉我明天出差,护送这个瘸子返乡。
可恶的墨菲定律啊,不想要什么,偏偏来什么。回去的路上,我不停地想可能遭遇到的各种情景,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面对这样的无赖,我能做的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