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救助站。
当我站在这个小城市的救助站面前时,门前国道上匆匆而过的汽车,就像我打车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错过了这个被杂树包围的房子一样,忽略着这个特殊的机构。
救助站,我想不是干这一行的,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它吧。就像我的大学专业一样,说出来,每次都那么的心虚。
我是个社工,啥叫社工,我想这又是一个问题吧。纠结了四年的专业,原本总是在抱怨,毕业时,说得最多的就是绝对不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医生,教师,牧师,还有就是社工,这些凭良心做事的工作,做起来太累人了,中国,没有做好它们的土壤。
可面对就业的压力,那么多大学生一下子涌进社会,二流大学,二流专业,最后还是不得不靠这个专业,考进了这样一个冷宫般的政府部门。
当然,我可不是公务员,这也是让我无比困惑的地方,这样的工作,没有权力,如何更好地服务于对象呢?难道我们这种凭良心做事的,还不如城管嘛?再说了,不是公务员,工资也会低很多,年轻人,需要的就是钱,找什么工作,前提还不是钱吗,那些梦想在房价面前,永远显得廉价,只能深藏在心底,等待机会。大学时我就已经在省里的救助站实习过,所以,我对这个机构还是很熟悉的。很多东西,只有自己进来了,才知道为什么,就像为什么公务员是高危职业一样,不高危的职业那叫领导!
走进去,很普通的院子,没有什么树,一看就是新建不久。比起现在很多的政府大楼,我又要酸葡萄地说一句,这也太寒酸了。
三排两层的楼房,第一排是男区,第二排是女区,第三排是办公区,接待室就在第一排的边上,这是这个救助站的门面,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在这里接受救助。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二楼都是未成年保护中心,对于这样的小城市,需要救助的未成年往往是少数,所以,为了节约成本,那些地方往往是空着的。其他还有家暴中心,这样的地方,在中国人的思想中,往往是多余的。想起以前看香港的社工,那些家暴中心,反而是很多救助站的重点部门。
第一天上班,所以来得特别早,整个站里空空的,风可以从走廊这头慢悠悠地走到那头。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还没有下班,看到我进来,以为我是求助的,热情地招呼我到接待室的窗口,我一脸的不好意思,别扭地告诉他,我是新来的,弄得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做社工,最重要的是脸皮厚,不是不要脸。很多东西都是问出来的,害羞是做不好工作的。
我趁早上人少,一个人把整个站都逛了一遍。站不大,也不用多久,边看边幻想,将来自己为中国的民政事业添砖加瓦。年轻人都这样吧,对什么都充满幻想,希望自己就算是颗钉子,也能让所有人看到他是颗不错的钉子。
下楼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都到了,我开始有点局促,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一个中年女性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大老远就喊道:“你就是新来的小商吧?”
我不太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她看我那局促的样子,一下子就大笑起来,什么也没说,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向办公区走去。
我赶紧往接待室跑去,一进门,已经有四个人在里面了。一个50多岁的女人,头发是卷的,一脸慈祥的微笑,我在员工照片墙上看到过她,她就是负责救助工作的施站长。
“那个小他,哦,小商,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记忆力不太好,一时记不起来。”施站长看我进来,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
我还是微笑着,一点职场经验都没有,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鸟。原本大学里的那些狂妄,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一点都用不上。
“小商,你以后就在这受理科工作,这是你们王科长。”
我点点头,视线转向了施站长边上的王科长,他短短的头发,有一点卷,年纪也就应该就比我大一点,心里一下子就冒出一个词,年轻有为。
“小王啊,小商就交给你了。”
“施站,你就放心吧,我们本来就缺人,来个专业的,我们还求之不得呢!”说完,王科长一脸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学社工的后遗症,我们总是可以从一个人的笑中看出这个人的性格,不管是施站长还是王科长,我在见到他们第一眼的微笑中,就觉得他们是很真诚的人。
施站长走后,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笑着说道:“小商啊,我们是老乡哦!”
“嗯嗯,我知道,之前报到的时候,他们有说过,单位有一个女生和我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旁边的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也笑着说道:“小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怎么一点眼泪都没有啊!”
那个叫小贡的女孩立刻回应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泪汪汪啊。”
第一天上班,就觉得这样的氛围是我喜欢的,大家没有什么年龄和辈分的拘束,都是平等的,靠自己本事工作,真有点让人觉得幸福来得太容易了,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王科长介绍了一下其他两个人,那个是我老乡的叫小贡,是单位另一个科室的,主要负责站内的人员管理。而那个50岁的中年人则是我们科室的,叫老尚。之前在走道和我打招呼的,是单位的冯会计。我们科室还有一个女孩,叫小葛,她休婚假,在外度蜜月。
因为我是新来的,虽然我也有自己的办公室,但主要的工作地点还是接待室。科长本想教一下我怎么做的,但听说我在别的救助站实习过,也就放心地把这边交给了我。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中国的政府部门不都是紧拽权利不放的嘛,怎么这么轻松的就让我上手了呢。
坐在一个人的接待室里面,整个楼下就两个人,一个是隔壁的保安,还有一个就是我,站里面没有受助者。电脑也不能做什么,也许是受网上那些事件的影响,我也不敢在我工作第一天就用工作的电脑刷网页吧。
无聊地叹着气,四处张望着打发时间。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心里兴奋了一下,这么快就能有案主上门了,这工作有意思了。
“喂,你好,我们这边是救助站,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有声音,但却没人说话。
“喂,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啊?”
“呃,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们救助站领导的电话是多少?”
领导电话,忍不住想爆粗口,看来这不是想要求助的人。
“对不起,我这边是接待室,我没有领导的电话。”
说完,刚想挂电话,对面传来急促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我是某大学的建筑专业的毕业生,我想对救助站的房屋进行研究。”
某大学?我心里一惊,蹉跎了四年,才出来,就又和母校扯上了关系。
“哦,你是那大学的啊,校友啊!”
“你也是我们大学的啊,你什么专业的啊?”
“那就不说了,满满的都是泪,和你们专业没得比的。”
心里一阵酸酸的感觉,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建筑系是学校最好的两个专业之一,而社工系是全校最差的专业,没有之一。同样的学生会举办活动,建筑系随便一个活动就能有几千的经费,而社工系全部的活动也就几千的经费。所以,那时候,真心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可没办法,谁让高考分数低呢,认栽了。
狠狠地摇了摇头,让这些**丝的想法从脑中消失,就算在别人眼中是**丝,也不能自甘堕落的自己承认了。
“我就是做了毕业设计,你能帮帮忙吗?”
“我尽量和领导说说啊,你等会打电话过来。”
还没等他说完感谢,我就挂了电话,回想刚才的言行,自己应该是不卑不亢的吧。
去楼上把这件事告诉了科长,科长是无所谓,但到了再上面的领导那里,这件事好像就不那么好办了。
自从2003年孙志刚事件以后,社会对救助站的印象并不好,所以,救助站也尽量不在媒体报道里出现。我考上这里的时候,在百度地图上搜这个地方,怎么也没找到,后来发现好像全国的都找不到,真是个神秘组织啊。
下楼后,他电话也到了,只能抱歉地告诉他,领导不同意,如果他真想的话,可以让学校出具证明什么的,或者联系我们本地的民政系统,通过上面的关系,也许行得通。
挂完电话,我竟然狗血地有点愧疚了,虽然我本就没有帮他的义务,可看他不能完成毕业设计,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可没过多久,我就觉得我的同情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他兴奋地打来电话,询问了我们这边的地址,原来他们学校的领导已经通过省民政厅和我们这边打好招呼了。
哼哼,中国人做事真没有原则,真不懂规矩。****心理油然而生,但却也只能在心里而已。
在快吃午饭的时候,他来到了站里,打的,真想爆粗口,想当年,我们去实习的时候,先是公交车,然后地铁,再转公交车,每天5点起床,9点到实习的地方,半个月的实习,也就50块钱,他直接打的过来,至少30块,看来我们专业真心不是亲生的啊!
领导下来看了他带来的实习证明,也就什么都不说,让他随便参观了。
我一个人坐在接待室里面,看着他到处在那边有模有样地查看着、记录着。突然有一点失落,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也是理科生啊,从小学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理科生,可是仅仅是四年的大学,我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个文科生。中国的诺贝尔奖就这么葬送在它们自己的教育上了,我只能这样阿Q式地安慰我那颗嫉妒的心了。
边等着午饭,边发着呆,他走到接待室的门口问道:“你能帮我介绍下这里吗,怎么这里的建筑是这样的啊。”
我用呆滞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其实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心想,你个连社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学建筑的土包子,来研究什么救助站啊,就你们连社工理念都不懂,救助知识又缺乏,能设计出什么符合要求的建筑啊,标准的瞎搞。
可我还是要立刻恢复笑脸,欣然的答应他的要求。
漫无目的地带着他把所有楼都参观了一下,各种小细节都说了一遍,谁让权利掌控在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手里呢,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可以听进去,然后对救助事业有所帮助。就像很多中国人,寄希望于中国没有贪官一样。
好不容易憋到了午饭时间,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我也没有邀请他吃饭的意思,毕竟,我只是个小员工,不,我只是个社工而已,不是领导。
食堂就是最普通的食堂,椅子就是大学食堂那种,米饭,两餐一汤,一荤一素。救助对象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
自己打好饭找了个空位坐下,无聊了一个上午,只能把所有力气都发在了吃饭上。以前在省里的救助站实习的时候,带我的督导说,救助站的伙食是不能浪费的,因为钱全是国家拨款的,所以吃多少,打多少。
救助站这也太抠了吧?中国还有哪个部门可以和它一战啊!
吃完了还要自己去洗碗,真心不是公务员就是不行啊,什么都要自己来,食堂里的厨师,都是保安兼任的。救助对象也是人啊,满汉全席不行,至少也隔天来点鲍鱼什么的。
好吧,我邪恶了,连救助对象的便宜都占,真心对不起我社工的称号啊!
回到接待室,还是没有人上门,看样子,今天我是不用发挥我社工的作用了。
吃饱往电脑前一坐,整个人就软了,睡意一下子就上来了,就在眼睛刚要闭上的时候,一个人出现的玻璃窗外。
“你还没走啊?”我吃惊地问道。
“我还有一些资料想了解,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啊?”
“就是你们一年的救助量啊。”
“这你也要知道啊,好吧,我只能承认我也是第一天来上班。”我尴尬地对他笑笑。
“那你知道谁那里有嘛?”
“领导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是不是很多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产生的呢?一旦一个人把握住了好的机遇,他就会越来越好,而一个人错过了,就一差再差。想起了那个很有趣的段子,说一个非北京的乡下人和一个北京人,在同一年高考,同一份卷子,那个北京人的分数不如非北京的那个人高,但北京人可以上清华,非北京的却不可以,所以一个上了大学,一个选择去北京打工,若干年后,那个北京人成为了地产老板,而那个非北京人成为了那个老板旗下工地的一个农民工。
莫名的紧迫感,我不想输给任何人,因为我不比任何人差。
那一天,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后来也没有人再来,直到下班,我这个名义上的社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我开始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把最美好的青春就这样葬送在了这个地方,自己就像温水里的青蛙,没有一点的反抗能力。
兴高采烈地来到这里,虽然我骨子里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做好社工的人,但我还是想去尝试一下,用中国的老话说,这是一份积德的工作,虽然我只是为了钱在奋斗。
好清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