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夭儿悄然来至刘士穆府上,在刘士穆卧房边的高低檐层间静候着。未几,一个黑影飞上对面,夭儿定睛细看,果然是黄庆昙。黄庆昙略等片刻,待巡视的守卫转至屋后,飞身上了一旁的大树,四下张望。自从江洪祏谋事,刘士穆陷入两难之地便心中惶恐,府中守卫和巡卫皆增加了一倍,自以为铜墙铁壁。
黄庆昙见此情况,暗自忖度,忧虑纵然杀了刘士穆也难以脱身,迟疑半晌,最终决定离开。夭儿隐在屋檐下,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黄庆昙的动静,见其等蹬脚飞向门外有离去之意,灵机一动,袖中抖出石子,往树下砸去。只听噼啪一声响,石子砸落了一根断枝,刘府守卫抬头一望,正见黄庆昙,忙齐声喊道:“有刺客!”黄庆昙慌了神色,三步并作两步,往府外奔去,众巡卫亦往府外追去,刘士穆的卧房当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夭儿伏在屋顶上,但听屋里一阵桌椅响动,不禁一笑,趁乱悄然飞身而去。
隔日,南文萧和南僧萧启程西去。夭儿决意多留几日,等待朝中消息,便和南幼萧同回府中,却见沈修文已坐于堂上。“呵呵,你家三郎君如今独镇一方,做起事情来倒也越发独断,竟无一点消息到我那里去了。”听着沈修文有些不阴不阳的责怪,夭儿忙致歉道:“沈使君说哪里话?接六郎君、七郎君去襄阳本来就是家事,不该惊动那么多人。说来是夭儿做事不周,没有先去沈使君那里知会一声。”沈修文冷笑了道:“小丫头还是伶牙俐齿的。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我也不指望你家三郎君能将我接到襄阳去,这朝中,还有一堆事情呢!”
南幼萧知沈修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朝中又有什么事情了?”沈修文一副奇怪的样子:“怎么?你们不知道吗?刘士穆向主上告发了江洪祏兄弟两个欲废帝而拥立夏郡王,主上不动声色,刘士穆提心吊胆地回了府,告病不朝。昨天夜里,主上以夜宴之名将江洪祏兄弟召进宫去,没到延昌殿就被羽林军砍了脑袋了。听说消息传出,刘士穆吓得滚下了床,一个劲儿地问主上可曾下旨拘捕他,而安陵王那里也是称病不朝了。”
听罢此言,南幼萧不由叹道:“如此看来,安陵王就快要坐不住了。”沈修文道:“自然。刘士穆为了自保能将江洪祏供出,如今剩下他和安陵王,两个人彼此互为把柄,谁还容得下谁呢?上月安陵王的弟弟曲江公南重晖亡故,其在荆州的兵马都归了安陵王,加之早两年豫州刺史南季晖亡故时留下的兵马,如今安陵王坐拥三部,岂有干等屠戮的道理?”
沈修文虽将南元光的实力一一说来,但却没有什么惧怕稀罕的意思,南幼萧便道:“依你之见,安陵王随时都可起事了?”沈修文点点头,南幼萧又问道,“那你是作何打算的?”沈修文道:“安陵王兵马虽多,但帐下并无猛将。刘沨、刘晏只知俯首听从,垣历生乃鼠辈,时日一久,自然倒戈。如今是六公作乱,我们还是得向着主上才好。”
未过十日,安陵王南元光果然自辟邪城内东府城起兵,出东门直杀向台城。南幼萧闻之,急忙由东府城南门而出,在台城西掖门外恰遇沈修文。宫中早已得到消息,羽林军已层层驻守,南幼萧和沈修文见彼此都穿着穿朱红色的朝服,会心一笑:兵变就在城中,如果穿着戎装进宫,只怕还未见到主上,就被羽林军当做叛军抓了起来。二人一同进宫,屯卫台城的总领竟是徐嗣孝,萧道济在湘宫寺,左盛兴在东篱门,曹虎则在青溪大桥驻扎。二人见过南明贤,禀明心意,南元萧这才换了戎装,策马往青溪大桥而去。
南元光的先锋兵马攻至台城便寸步难进,主将垣历生几次叫战竟都为曹虎所败,颓唐抱怨之时忽见阵前驰来一人,正是南幼萧。垣历生见了南幼萧不由大惊,喝问时已经带着几分疑虑和胆怯:“南使君,你,你竟然背叛了殿下!”南幼萧笑了:“何为背叛?安陵王发动兵变,试图弑君篡位,纯是狼子野心。你也不想想,京畿之地,多少重兵把守。你替安陵王做前锋杀开血路,我且问你,刘沨、刘晏二人何在?”
垣历生经南幼萧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竟是孤军奋战,为人爪牙,当即丢了丈八长矛降了曹虎。垣历生倒戈之信传到东府城,南元光大恐,忙命人杀了垣历生的儿子,可曹虎的兵马已随垣历生赶至其府邸。南元光吹灭灯火躲入床下,却还是被人搜到,拖出来砍了脑袋。
满朝上下都未想到,安陵王南元光的谋逆竟在一日之内就被平定。早晨辟邪城内还四处喊杀,旌旗招展,家家闭户,百姓不敢探头,可过了一夜,一切恢复往常,竟好似无事发生。早朝时,众臣皆得赏赐,徐嗣孝、刘士穆、曹虎等都授了头功,分别升任大司空、领军将军和右卫将军。沈修文和南幼萧都以身体有恙为由,均未进宫领赏。夭儿见安陵王之事已告一段落,心想刘士穆和徐嗣孝二人也难有什么大的动作,便向南幼萧请辞西归,却被南幼萧拦住。
“五郎君,还有未了之事吗?”夭儿问道。南幼萧晃着手中的信,道:“早上刚刚收到的,三兄说他决定亲自扶嫂嫂灵柩归葬故园,算来,已经上路五天了,只怕不日将到。”夭儿不敢相信,因问道:“五郎君的意思是,三郎君他……”“六弟他们去了襄阳,必然谈起京中之事,想来三兄还是不放心。扶灵归乡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毗陵郡距此不过百里,三兄岂有不来京城的道理?”南幼萧说话时已有几分笃定,夭儿却颇为担忧:“只是,三郎君这时候回京太过危险了。朝里祸乱方平,五郎君虽然立了功,可万一被人发现,还是要惹是非……”南幼萧笑道:“到此时若不敢用险招,如何成大事?这也不是三兄的做派。你且等上三天,他不来,你再走。”
第三日入夜后,夭儿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忐忑不安。忽觉房头上有脚步声,便侧耳细听,脚步声越发清晰。夭儿提起床边短剑,拔剑待发,却又停在那里,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推门出来,往房上望去,笑道:“你这样做贼,怎么偷得到东西?”房顶上,裴庆之一身黑衣,飞身跃下,向夭儿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夭儿道:“你的臭毛病我还不知道?想吓唬我,没那么容易!三郎君呢?”裴庆之道:“在五郎君的书房呢,叫你过去。”夭儿边往外走便道:“好好地不走正道干什么?你飞檐走壁的,被府上守卫发现怎么办?”裴庆之追了上去,笑道:“你不会不知道五郎君为了让三郎君好乔装入府,刻意撤了府上的闲散守卫吧?”夭儿笑而不答,两人一径往南幼萧书房而来,只见兄弟两个肃容坐在那里,正说着什么,夭儿和裴庆之进去略一见礼,便站在一旁听他兄弟两个说话。
“事到如今,六公除去三个,朝中虽只剩下刘士穆和徐嗣孝,却也难算完结。”南练萧说时将局势细细分析而来。自刘士穆告发江洪祏兄弟二人时起,主上南明贤已同惊醒的猛兽。他虽无有什么治世大才,但毕竟是一国之主,满朝文武此时还是臣服于他的。南明贤往日不惧怕六公恰是因为身边豢养了一群捉刀侍卫,而今六公内乱,恰恰是他总揽朝政的大好机会。刘士穆之心南明贤岂会不知,说起来,正是谢宣晖之死将六公私心暴露人前,除了在外统兵,余事概不过问的陈达显暂时能免于一死,只怕连徐嗣孝都将成瓮中之鳖。
南幼萧至此明白了南练萧的意思,一直以来,他们只担心六公内乱,祸起萧墙,却忘了这一场权谋的游戏中,新君南明贤并非是筹码,恰恰是那隐藏已久的掷色子的人。“有异心者必死,拥重兵者必疑,往后的日子,只怕才是真正的艰难可怕。”南练萧冷冷地说道,抬头看南幼萧,剩余的话却不愿说出口了。
并非南练萧已经不愿顾及兄弟之情,若是他有能耐,当然想把南幼萧接出京城,然而却真的不能了。南练萧早就料想到今日情势,可自从第一次劝南幼萧离京不成时,南练萧便知道这个他十分疼爱的弟弟,将会是他一家留给南明贤的人质。未来之日,南练萧若是起事,南幼萧必死;南练萧若是不起事,南幼萧却未必能活;南练萧也可放弃兵权以示诚心,可那样的话,他兄弟一门,只怕都得死。
南幼萧哽咽了一下,努力平息静气地道:“三兄放心,我自己会谨慎行事的。你不宜久留,还是早点折返吧。”说罢就命夭儿、裴庆之备马。南练萧拦道:“不,夭儿还是留下。且看徐嗣孝诸人结果再说吧。”南幼萧点头应允,也不敢亲送南练萧出门,兄弟二人便在内宅执手分别了。
未出旬月,南明贤果然杀了他那左右摇摆不定的亲舅舅刘士穆,曹虎的右卫将军还未来得及拜封便也死于屠刀之下。等到徐孝嗣被赐毒酒而亡,已然是寒冬岁末。六公不存,朝中只有南明贤天子之尊,这本是少年君王大展宏图之时,可惜南明贤却只在乎一己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