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松鹤楼转角处遇见那两个人的。
事实上，是他们先遇见了我。
那天我一如既往的在那条路上经过。
听到后面一声叫喊，“喂！你！”
我就回了头，毫不矜持。便看见了那两个人。一个大胡子，一个小胡子。
两胡子见到我回头，似乎也有些诧异。显然，他们叫的是另一个路人，只是那个路人充耳不闻的走开了。如今世道确实有些不太平。在路上避免陌生人的搭讪应该是必要的自我教育。
当然，我不怕，我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确切的说，人们应该怕我才是。即使过去的熟人，见我上前，便立马摆出借钱免谈的臭脸，其实，谁要得着和他们借钱。如今我的生活规律多了。我开始习惯一个落魄穷人的身份，首先，作为穷人，我没有钱用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何况事实的情况还要好得多，比如还有我哥将我喂饱穿暖。脂粉楼的红艳姑娘偶然还是会给我身上塞点银子。喝酒的钱其实也不愁了。
所以当那两个人叫我的时候，我反而显得比较热情。
我问，你们喊我何事。
二人打量了我身上的破衣烂衫，已有成见，其实也懒得搭理。
因为他们之前想招呼其他人的时候，还没有问完话，一露出外地人那种口音的时候，路人便摆摆手迅速离去。所以，他们自己先叹口气，很无奈的走我跟前问。
你知道脂粉楼怎么走吗？
脂粉楼。我心想你这不是问对人了嘛。于是我很不谦虚的一拍胸脯，道，脂粉楼好找，你二位跟着我去即是了。
二人面面相觑，然后小胡子那个便说，我们可是说得是清河县最好的妓院啊。
我神色自若，淡然说句，这我熟啊，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但跟二位老哥还是要说声，虽说是清河县最好的妓院，和京城里可是一点比头都没有的。
我话刚说完，那个大胡子已经沉不住气了，问，你知道我们京城来的？
我哈哈一笑，道，一目了然啊。
大胡子还待有话，小胡子已经拦着了他，他客套说声，小哥好眼力，那就烦请前面带路吧。
我道，这不就结了，走着便是。
脂粉楼其实不远，为了显示我这番带路之功并非轻巧，我还特意带着他们绕了一大圈。我是闲人，每天除了晚上帮武植和百十斤面以外，还真的就是呆在家里穷极无聊两眼发呆。
路上，小胡子问，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脂粉楼最红的姑娘是哪位？……他瞥了我一眼，也是忽然觉得问一个穷鬼妓院的头牌是谁，终究有些不妥吧。
他哪里想到，我脱口而出，红艳啊！要说我们清河县条件艰苦，这妓院做的软硬件都不能和京城里面比。但就这红艳姑娘而言，那还真是天下无双。
大胡子面露不屑，小胡子倒是显得很小巧。也跟着附和道，当然当然，越是小地方，越是人杰地灵。这是有说头的。
我则越说越跑舌头，也不计较看法。道，这红艳姑娘说来，还真不算我们这里人，她可是有辽国人的血统哦，既有北国风姿，也兼具江南风韵。其光彩其曼妙不可言说啊。
小胡子道，人真不可貌相，想不到小哥衣着简朴，确是个资深的花国老手啊。
大胡子则哼了一声，似乎想说，这厮必然是嫖娼过度而破了家吧。
我也满不在乎，继续吹牛。还还真不瞒着二位，我真不是因妓院破家。相反，我还靠着妓院养着我呢。我说的无比骄傲，得意的时候，脑子中也闪过红艳那娇柔的双手将银子硬塞给我的情形。一番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其乐融融。
哦，大胡子点点头，原来是个拉皮条的。
小胡子也点点头，道，就是这妓院太抠门了，这年头拉皮条穿你这身行头的可不多见。
气的我也不知道反驳什么好了，当时就琢磨什么地方敲诈二人一笔才好。
小胡子说道，既然小哥对脂粉楼这么熟悉，相比我说一个人，你可是知道的。
我道，莫说这脂粉楼里，便是这清河街面上，还真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不过祖上的规矩，不瞎指路，不乱认人。这里头都是有名堂的。你我这么萍水相逢，我犯不着啊。
小胡子道，这你就不要担心，但凡你真要认得这个人，领着我们会一会他。请你吃一顿酒总要的吧。
我点点头，到底京城来的，懂得规矩。我道，问吧，你即使说一个名字，我就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事情讲给你们听。
小胡子一笑，哪里要知道那么多。我们不八卦。既然你这么熟悉，我就问了，请问脂粉楼上现如今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叫张松的客人常年住着。
我笑了起来，刚要拍胸脯说是正是在下。但见大胡子的目光隐隐偷着凶意。
我也就忽然警醒了一下。
张松啊，我熟啊。我问，不过你们找张松干什么？
这回小胡子忽然丢下脸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和外人道的，所以小哥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道，那不成了，我和张松熟悉，他最近老是惹是生非的，也怕见生人。回头我领着你们这些冤家去，搞得多不合适啊。
大胡子听不耐烦了，声音顿时高了一度，打断我，你这人怎么这么罗里吧嗦。问你张松，你就领着我们去找张松得了。
我正色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可就真不敢领你们去了。
大胡子脾气上来了，他一把抓住我的前衣，道，大爷让你领，你还敢不领路啊。
小胡子这又恢复常态，劝住大胡子，道，也罢，你不领就算了，我们自己找去。
我忙道，不是不领，是你们来的不巧啊，张松如今去到外面了。
什么？去外面了？二人满脸狐疑，道，不可能。
我故作惊讶的说你们不知道张松败家了吗？
败家，大胡子一笑，你这么知道这不是他的障眼法。
小胡子立刻瞪他一眼，道，也罢，谢过小哥。我们自己去找……
忽然他犹豫了一下，道，你方才说他怎么了？
败家了？！
他目光如炬忽然盯住了我。
我一阵心慌，这么纠缠下去。不是耽误我回家吃饭。金莲嫂子出门还仔细吩咐，说不要耽误回家，今天是我生日云云。
晚上。
得了。我手指前头，二位请看，那便是脂粉楼了，我还有事情先行别过。
小胡子一手拉住我，道，且慢。再聊两句。
我道有什么好聊的。
小胡子说，聊聊说不定就能聊到好的地方。
我心一横，妈的，哥哥不管了，坚决要走。
纠缠这几句话之间。
背后传来一声，张少爷，好巧遇见啊。一听便是如葩的声音。
两胡子面面相觑。登时明白过来。
大胡子冷笑，张少爷，你是走不了。
小胡子道，先和张少爷报告我二人身份，我们乃开封府公人董超，薛霸。受上司的命令前来调查生辰纲遗失一案。请张少爷配合。
你说什么生辰纲。我问。生辰纲不是前些年就被强人劫了嘛？
二公人冷笑，看来你是真会装糊涂。你连自己都不认，自然不认近日生辰纲被劫之事，也罢，你且跟我们走一趟。自有叫认的地方。
说吧二人前来拿我。我大叫，我不去。
如葩怔住半天，缓过神来，便冲上来，道放开少爷。你们冲我来。话没有落，被大胡子薛霸一脚踹到。顺便调侃一句，这货丑成长这样，倒是对你小张很动情啊。
我见挣脱不了，大叫，如葩你给红艳说声，让她想法子救我。
如葩从地上爬起，抹抹眼泪，道我知道了。
便眼睁睁看二人扭着我的胳膊押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