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嫁给了家父。
也许是个错误。
这个错误的美好之处。
便是她嫁过来没有多久。
然后果真就有了我。
这一节，我时至今日还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是个早产儿，有多早产。已经没有记录。
当张家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清河县不可避免有了风言风语。
我爷爷喝他的酒，一言不发。
家父也喝着酒，一声不吭。
我母亲更是一言不发。
据说她嫁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只带了一个小厮过来。没有名字，大家便随便叫他大郎。
那个小厮，也就十来岁，听话，脾气好。其他也都好，就是样子长得不是一般的丑。相信我，丑到面目全非也就罢了，还丑到惊世骇俗。百无一是，至少还能辟邪。
你可以想象我们全家是有多么不待见他，唯独家母爱的不行。
走到哪里都带着。人见人怪。等到见怪不怪的时候。又人见人笑。
清河县有民谣，京城人家爱个俅，张家只是爱养猴。
大郎在外面，老被人欺负，也就不奇怪了。
回回外面被打的鼻青眼肿的回家。家人见了，问他，不但不难过，还捂住嘴笑。
唯有家母拉着他，不言不语念，两泪双垂。
家父开始很奇怪，问道，一个小厮，有什么好为他难过的。
家母道：世间的人，无不是人精，唯独他，精不起来，就是个畜生。有时候比起畜生来，还是不如，小狗小猫，挨欺负还是懂的跑的，他不懂得，他还笑。我不怜他，谁怜啊。
家父不屑，又懒得说她。也就由着家母了。
转眼长到十来岁。
丑状依旧，而且饭量大的惊人。
家父觉得吃多一点，也没有什么，就是这个样子，吓人。来个客人，总笑，道，老张，这货你是砸在手上了吧。
这还得了，家父是专业人士，闲话多了，有违家父的形象。
转手卖出去吧，又没有人要。留着吧，怎么看，也不顺眼。
那年恰好朝廷要对西夏用兵。
家父寻思着，不如送他去做当兵。也算是报效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万一，他要是博出个出身，也不枉张家的栽培。
结果家父跟我母亲一说，母亲死活不同意。
说这孩子虽然皮实，但是胆小，人善。不被人欺负就好了，哪里能扛枪舞棒。家父当然不以为然，一个小厮而已。再说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解。于是也不再和母亲商量。自己去办了手续。这日回家，要带小厮前去军营。可能是透露了什么风声。
这才发现，我母亲已经带着小厮，不辞而别了。
家父暴怒万分！
爷爷也是一口气没有上来，病倒了。
弥留之际，与家父相顾无言。指了指我，便撒手去了。
家父默默点头，隆重发葬了我的爷爷。
家父从此与我相依为命。但任由外面蜚短流长，家中再无人言起家母。
至于我的外公，从来就没有再来过我家。
那次与我爷爷牢狱一别后。无人知其下落。
有人说，他嫁出女儿，飘飘然的。
去了某个山上，做了道士。
日后我选择二龙山落草。
有很大一个原因，谁也不告诉过。
就是我觉得，外公或许在这里。
二龙山，是的，并不是我第一个先来落草的。
之前，已经有两股强人在此地方了。
他们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道：这里有我的亲人。
后来他们热烈的接纳了我。
我心里知道，他们会错了意。
清河县里，有两个恶少。
首当其冲的那个恶少，肯定是我。基于这城里有半个城是我们家里的买卖。我甚至每天都有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获得败家子的感觉。
家大业大，败家有压力啊。
所以我整天什么也不做，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所事事。
每当做了坏事，身边的小厮张小青大喊：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都不动声色。
只说一句：使钱去吧。
小厮道：使钱估计也没办法了。
我依旧不动神色，道：使钱去想出办法。
没错，我有时候捏着手里的银票，总是深深的怅然。什么时候能过过缺此物的日子啊，哪怕一天也好。这样才有刺激啊。
所以清河县必须要出现的第二恶少。
又必然要和我联系在一起。
他便是李一瘸，他的坏，是骨子里出来的，由衷而来，即使如是，还是是不惜劳心费神的坏。坏在我只是一个责任，在他就是快乐。真正的快乐。
有他琢磨着花我的银子，总是有那么一点快意的感觉。
他的父亲，李老瘸，生意做的并不大。起码连我们家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但也算是清河县里有数的富户。偏偏生出这样扣屁眼嗦指头的小气儿子。当然细想也不稀奇，算是家传。他们家做的钱庄的买卖。就是算的太精，反让人们敬而远之。
不过他们家的买卖还是做成了，每到荒年，总有人倾家荡产，然后到他这里拿点小钱度日。这个利息，岂是日后他们可以还上的，所以破家也是十之八九。有屋的拿屋，无屋的卖人儿女。什么都没有的，也没有关系。直接拿欠债的卖到辽国去喂马。辽国人口一直紧缺，好的也是江南我们这里锦绣一样的汉人。灵巧会服侍，喂起马来，也细心的多。
李家抵债收下来的人，自然是我们张家转手去卖。所以每有人借贷，总请我们张家的伙计去看一下，评估一下。看货色放钱。
卖人谁都会，可是卖到辽国去，这可是要有本事的。
李家舍不得花钱打通边关的环节，总觉得一个半个人，卖不出规模，花这个冤枉钱不值当。但心里面，怕是又嫌我们家赚的太多。所以李家的儿子和我一起胡混，他老子心里倒是愿意的，反正让你们家赚去那么多钱，就让儿子帮你家多花掉一些。
李一瘸几乎和我一起长大。一日玩乐下来。
回家，他爹总细细问吗，这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他儿子就一五一十的说，在孙三家的酒肆喝的酒，在王七家的饼店吃的饼，又胡九家赌了钱。在脂粉楼困一觉，吃了半个席面回家。
李老瘸边听心里边算，孙三家的酒钱至少70个大子，王七家的饼要个二十个钱，胡九家估计十两银子不够输，脂粉楼连吃带困至少得七八两银子。
这么一加，心中不乐，骂他的儿子，胡混一天，也就花了张家少爷这点钱。真是吃糠咽菜的命。享不了福。
儿子道，我今天可在胡九家赢了三两。
边说边取出来，在老子面前卖弄。
老子一把抢了过来。道：这才像话。
说着，又从身上摸出几十个钱，又不放心给儿子，叫来做饭的伙计李狗子，道，你拿去割点肉回来，顺便打些酒。老子也快活一下。
儿子惦记老爹塞怀里那三两银子，想要些过来。
一开口就被被他爹反手一巴掌，道：你还不跟着李狗子，别叫他买肉吃了回扣。
李一瘸悻悻而出。
至少现在。
他毕竟还是坏不过他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