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小学的时候,有一学期,上午的语文考试过后是12点,下午两点半是数学考试。12点考完后,班主任紧急通知所有学生到教室开会。大家在有些饥饿和疲倦的情况下,班主任老师清了清喉咙,说因为一些紧急和秘密的事情,数学老师要给我们开个会。这个会是自己班级的会,不能和别班的小朋友讲。说完之后,我看到平时一向威风凌厉的数学老师不知从那里像个小偷一样的一下就出现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有些重点想再给我们强调一下。然后他让我们把圆珠笔拿出来,记好笔记。我的同桌小男生很饿了,一直都心不在焉地听着,并且数着秒数在过。大概一点半多的时候,他终于讲完了所有的题。然后他让我们把笔记撕掉,看一下下一页是否有字迹。
我看了看,还真的是字迹清楚。然后他就让我们把这个草稿本下午带到考场。并且,还特别严肃和神秘地让我们大家在考场上要“互相帮助”,那神秘劲儿让我多年以后还记忆犹新。
下午考试的时候,我发现,除了非常简单的基础题,其他所有的题目他都有讲过。答案在草稿本上清清楚楚,完全可以原样誊抄。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我班上的同学最低分都是90分,老师很高兴,家长们更高兴。
稍大了些,我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从小学读到研究生的整个过程中,就只有这一位老师这样公然地让我们作弊。读大学之后,有次回到家里参加同学聚会,有同学提到他的名字,大家都嘘声一片。那句话说得好,多年以后,学生们都会忘记老师具体教了些什么知识,只会记住那个老师给他们的感觉。
2
在第一次参加四六级监考培训完,我真觉得大开眼界。培训会上列举出无线电磁波来作弊的——就是外边有人专门发射答案,考试的人只需带个隐形耳机做听写就行了,还有文具作弊——仿真橡皮擦、仿真笔、仿真尺子,其实都是发射器和接收器,更让我咋舌的是矿泉水瓶,里面装满的水,从某一个角度或是带上专门的眼镜看,就是答案,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正常的水。
回去后我就想,我是绝对做不了一个“合格”的监考老师了。只有福尔摩斯那样的侦探能力,才能发现作弊的蛛丝马迹。更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警察永远是追在小偷后面。
实际监考呢,每一个监考过的人都知道,学生整整齐齐坐在下面,稍微有个人有点什么动作,尽收眼底,仿佛一片黄色中的红。事实上,正如没有了小偷,警察也就失了业。没有了作弊的学生,监考老师傻呆呆地在那里坐着,无聊到爆,就仿佛荒岛上漂流的少年派没有那只老虎的陪伴。如果有手机为伴,时间倒是过得很快,而遇到像四六级这样严格的监考纪律,老师也不能带手机,也不允许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干扰学生,实在是无聊到崩溃。
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如果有老师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卷子,我还会有些受宠若惊,是不是我的答案写得很不错啊,老师还专门来看我的,还看了这么久。而自己做了监考老师才知道,跑去看学生的卷子,只不过是打发无聊的一种方式,其实盯着卷子,脑袋里完全是空洞的,天空中飘过来的七个大字就是:时间再走快点吧!
很难想象这样的无聊状态怎样去胜任一个福尔摩斯的工作。视线从这个学生跳到另一个学生身上,又跳到另一个学生身上,都是坐在位置上奋笔疾书,千篇一律,很快就会觉得疲劳。
有一年夏天的期末考试,我监考的是学校最好的专业,学生们认真地答着题,完全没有一点要作弊的迹象。我坐在讲台的凳子上,黑板上方悬挂的时钟里秒针发出滴答滴答声,窗外的禅叫声一声比一声拖长,迷糊中我看到眼前有一张漂亮的床,紧接着,我的头咚的一声砸在了课桌上,我才清醒过来,这时,旁边那个用手肘撑着下巴似乎也睡着了的老师转过头来,被惊醒的样子,非常理解地看着我,用她无声的眼神和我交流:“你没事吧?”我摇头示意她“我没事”,心虚之下看了看下面的学生,依旧认真地在奋笔疾书,没受一点影响。
我想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我跑到厕所用凉水冲了冲脸,回到教室后,沿着座位间走廊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回头一看,讲台上那位撑着下巴的老师微眯着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3
在学校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到了大学,这个为进入社会做准备的最后一阶段,也不例外。
记得一次监考,提前还有半个小时,我提醒了一下,还有十五分钟,我提醒了一下,还有五分钟,我提醒了一下。
最后时间到了,我内心欢呼着,开始挨个收试卷了。
走到一个女生面前时,我的天啊,她的机读卡完全空白,名字班级没有写,所有的答案全都还没有誊写到答卷上。而试卷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的记号还有答案。
可是时间已经到了啊!我要收她试卷,她双手捂着,然后我极其麻利和暴力地手臂一挥,就直接把她卷子扯走了。心想,我提醒了这么多次,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你来誊,都肯定来得及啊。该给你个严肃的教训!反正学校就是个试错和改错的地方。
似乎每一次的考试,都有跟涂机读卡相关的问题。但是像她这样,一点点都没写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话,她的分数就是零分了,学分奖学金还有一学期认真学习的证明(我怎么知道她认真学习了?因为看着的确很像是一个听话爱学习的学生呢)。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一些,走了两步之后回头一看,她仍然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嘴唇咬着,面部表情狰狞,双眼包着泪珠,还有点愤恨的凶光。
我心想,吓吓她就可以了,应该下次就记得要抓紧时间了吧。真把卷子收了,教训也太惨重了。就回去把试卷还给她了。我说,只有两分钟,你快点涂。
交了试卷之后我记下了她的考号和专业,然后找到了她的任课老师,向她询问了这个学生的平时情况。事实证明我这次的以貌取人和菩萨心肠是正确的,任课老师讲,这个学生平时非常刻苦,表现也很优秀,后来她的成绩出来也是非常不错的。我对任课老师说,下学期还得专门把她叫出来,强调一下时间观念和考试纪律,让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4
学校里另外还有一批留学生,因为语言的缘故,他们的考试每次监考都会向外国语学院求外援。我们这些年轻老师也被拉去充壮丁,几乎每一次都会叫过去监考。
中国学生在被抓到作弊时,总是很担心,一个劲的认错。而大多数留学生,似乎深谙证据的意义,他们在被抓到作弊的时候,大多脸不红心不跳,毁灭“现场”。
我遇到过的一件闹大了的事情就是在监考一批阿富汗的学生的时候,他们有时候用自己的语言在小声交谈。其中有一个学生,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在和其他人交谈,但是他的嘴动的幅度又很小,甚至可以是到腹语的地步,我走过去,叫他不要说话的时候,他还会满脸委屈说他没有说话。这样我小抄也抓不到,也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能说明他作弊,说他交头接耳他也不承认,最后我只好向他的任课老师反应,这个学生作弊非常严重。
任课老师鉴于他平时也经常缺席迟到,表现也特别不好,就把他本该65的分数改成挂科了。
本来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没想到他写了一封信到大使馆,说学校老师针对他,他非常有信心他那门考试可以过,是被暗箱操作把分数改低了。(这维权意识!)
大使馆发送了一封传真过来,希望学校能彻底调查此事。学校领导也专门要求所有与该名学生考试相关的老师说明情况。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和他的任课老师拿不出任何证据,“私自改分”,受到了严厉的批评,任课老师还被记上了“教学事故”的过。
我们觉得很委屈。不过这个处分结果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曾经作为新老师,对警察抓小偷想得太简单,事实上,任何一类群体都需要对相关的权力进行制衡。
5
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一次又一次的监考。有时候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坐得整整齐齐的奋笔疾书的学生,我就思绪乱飞。抓作弊就仿佛是一场警察抓小偷的无声战争。事实上,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永远只是补救手段。作弊背后是学生们不劳而获渴望走捷径的心理。老师一再告诉学生,分数不重要。不过学生似乎从来也听不进去。能怪谁呢?说分数不重要,那为什么一学期就最后这一场检测来说明一切呢?为什么奖学金评优的指标里面,分数又占那么大一块呢?
冬去春来,每一次的考场,学生就那么整整齐齐地坐着。监考也是促进公平竞争的一种手段。但是考试本身能算得上是公平竞争吗?
就和社会一样,包括考场所在的学校里要实现真正的公平有序,也只有“问渠那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