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雨水异常充沛，我刚升入小学六年级。良目已经在一所盲哑中学读书一年多了，那所学校是寄宿的，良目每个星期的周末会回到林奶奶家，其他时间都是住在学校里。两年间，我也试图弄清楚苏曼的曾经，不过我搜集到的信息就只有苏曼跟随苏文希等一群同乡人一起来到这个城市，随后偶然遇见了她现在的丈夫，仅此而已。苏曼和丈夫结婚是在孟子兴出事后的第二个月，而苏曼的丈夫唯一一次见到孟子兴，就是他们俩初识不久后为苏文希和孟子兴拍了三张照片的那一次。我隐约感觉到，这两年来的平静只是假象，这股寒气并没有真正消散。
那天放学的时候，外面雨下得很大，我撑着透明的雨伞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海水灰蒙蒙的，在堤下翻腾着。再过两天就又是周末了，良目会回来，每一次回来他都能带回一些新的信息，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的，但是大多都是很有用的内容。走走停停，雨线珠帘般穿梭在天地之间，四处都是湿润的灰色，偶尔有耀眼的灯光穿过雨雾在远处闪烁，这样昏天暗地的雨自从遇到良目的那个秋天后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一点都不友好，只是抹去了很多曾经留下的痕迹。就这样，我走回了住所，到楼下的时候鞋子已经湿透了。回到我的房间里，林奶奶正在准备晚餐，我抱着伊塔坐在窗边，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这时，我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响了，我没有手机，在寄宿中学的良目是有手机的，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的就只有良目了。
我接起电话，良目的声音很小，他说：“有突破了，我打听到，十几年前和苏曼姐妹俩一起到海城来的同乡人里，有一个叫赵玉花的。”“赵玉花？这名字很熟悉啊。”“护工，那个在小木屋做事最久的那个护工。”我顿时想了起来，没错，那个护工是叫赵玉花，我还问过她有关苏曼有没有孩子的事情。“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己以前就认识苏曼。”“这样，我周末回来告诉你，我在宿舍打电话，要是被人听到可不好。一定要等我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良目这样说，声音略有急促，似乎是宿舍其他人回来了，他说了声再见就急忙挂了电话。到底发现了什么事情？我耸了耸肩，放下电话，我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困扰了我四年之久的事情终于要有结果了吗？那个赵玉花到底是什么人，又做过什么？许许多多新的问题涌上心头，很久没有这样激动过了，这两年来挖掘的进展很慢，直到今天才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突破。我不知道这和真相之间还有多远距离，可是听良目的口气应该是离真相很近了。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就想起了睡莲的那些画，这几年的假期回到小木屋时，总没有遇见睡莲醒来过，听说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沉睡一个多月才会醒来一次，体重也明显减轻很多。这时，林奶奶唤我吃晚餐，于是我暂时放下思绪离开了房间。
晚餐有烧鸡，外皮酥脆，我喜欢啃翅膀，骨头都吐在旁边的搪瓷小碗里。可是，当我一边啃鸡翅，一边盯着盘子里那一整只鸡被渐渐剔成一副骨架时，我总觉得有些在记忆中埋藏已久的东西慢慢露出尖角来。我想起了高远辰被带走的那天早上，我在腐败的芍药花圃里发现的那副小小骨骼，比鸡略大，比猫略小。我把它葬在一颗高大的杜松树下，将零落的芍药覆盖在那座小小的坟墓上。那时我还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可是现在学过小学生物的我已经猜到了，那是一个婴儿，一具婴儿的尸骨。想到这里，可口的饭菜忽然就变得难以下咽了，我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就离开了餐桌回房间去了。实际上，我真的有些不舒服，刚在房间里坐下，我就感觉眼前一阵晕眩，我大概是感冒了。刚才回家时在雨里走得太久，又没有加衣，这下得难受好一阵子了。不过此刻我更在意的是那具婴儿的尸骨，我仔细琢磨着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芍药花圃里。忽然，大脑中闪过一声尖锐的爆鸣声，我知道那只是幻听，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那幅绿色背景的画。当时我就是那样从花圃里把骨头挖出来的，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做那样的事，可是现在我猛然发现，还有许多人，他们有机会挖出那些埋藏地下的秘密。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给天佐和天佑念过的那个童话故事《杜松树》，被继母杀死的小男孩化作一只小鸟，四处飞翔，唱着天真而残忍的歌谣：“妈妈杀我熬成汤，爸爸当我去远方，美丽的马格丽可怜我，杜松树下把我放，我翻山越岭去游荡，啊！我这小鸟多漂亮！”我还记得天佐和天佑说过，苏曼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我觉得我离一个真相越来越近了。我从抽屉中找出睡莲的四幅画，白色的是我在向苍灵山奔跑而去，而下面那张绿色的，一个女人正在地上挖掘着什么。那个女人，是苏曼啊！我忽然想到，睡莲那次清醒过来应该是在芍药花重新被栽植上的春天，他到楼下吃东西的时候透过厅室的窗户看到正在花圃里挖掘东西的苏曼。事情一下子就通顺了，园艺师口中的“那个孩子”指的就是花圃中的婴儿尸骨，而那个婴儿应该就是苏文希生下的孩子，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到苏曼手里的，我只能猜到应该是苏曼杀了那个婴儿。小木屋初建成的时候，死婴就被埋在了花圃里，可是苏曼没有想到，这个秘密被派来培植芍药的园艺师发现了，在松土的过程中园艺师无意间发现了死婴。并且，我想这个园艺师很有可能也是同苏曼一起来到海城的同乡中的一个，否则园艺师怎么会马上就知道死婴和苏曼有关系。于是，这么多年来园艺师一直在用这件事来敲诈苏曼。因为苏曼嫁给了老板，而且又有了把柄在他手中，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如果苏曼不给钱，他就会把她杀死婴儿的事情说出去。可是，那个护工赵玉花又是什么角色？苏文希到底去了哪里？这些还都不得而知。苏曼那个春天之所以会去挖掘花圃，可能是因为园艺师重新来种植芍药的时候发现死婴不见了，于是告诉了苏曼，并再次索要钱财。苏曼这才会趁清晨去还没有开出花朵的芍药花圃里挖掘，花圃里的花苗是绿色，睡莲将它涂满了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