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睡得不深不浅的,意识朦胧中感觉临床的古妤娴下了床。
下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脑子一片混沌的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晚我爬上床之前故意恶作剧偷偷把她的拖鞋踢得两地分居,看样子她现在正怨念地费力伸脚够拖鞋吧。
我含着笑意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从对墙侧卧改为平躺。
由于角度变换,眼皮随即感应到由室外传来的明亮,我连忙将手臂横在眼上遮挡。以古妤娴每天起床的时间来看,我还能再眯好一会儿,说不定还够时间再做个美梦呢。
我舒舒服服地继续躺着,听见古妤娴走到卫生间门口扭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对于古妤娴来说,便秘这种事实在离她很遥远,因为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规律得那叫一个风雨无阻,我由此给了她个外号叫定时造粪机。她当时听了还跟我急,说我生物不知道学哪儿去了,连粪便要先在大肠里储存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最后弄得我还正儿八经地把她的外号改为定时排粪机,实在是没有之前那个听起来威风凛凛。
这时卫生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我估计这时古妤娴大概刚把裤子给脱了还没来得及蹲下,心里一阵好笑,睡意又减轻了些。
只听见她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对电话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喂”一边径直打开门走出寝室。
她小心翼翼关门的声音让我有些感动。
古妤娴很善良温柔,特别照顾别人的感受。就像现在,她肯定是怕吵着我才特意出门接电话的。
我还没感动几秒,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动静。我这时脑子还不是很能转过弯来,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直到听见便池冲水的声音,我才意识到问题。寝室就我和古妤娴两个人,而她刚刚出门接电话还没回来呢,那现在厕所里的人是谁?
难道我迷迷糊糊出现幻觉了,其实古妤娴还在卫生间根本没出来?
正疑惑着,我听见了卫生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出来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身抓着床边的扶手将脑袋探了过去,想看看下面的人是不是古妤娴。
这是我做的最愚蠢的举动。
下面的人的确是古妤娴,她此时正直挺挺地立在我床下床头的位置,双手死死夹在身体两侧,诡异地使劲伸长脖子惨白着脸和我面面相觑,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我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她已经没有瞳孔的眼睛,那里面充满着一种寂静的狰狞。
我的应激性极好,几乎是瞬间我就把头缩了回来,以最快的速度朝墙边缩去,只是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床下的不是古妤娴,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自己,我刚刚看到的就像一个,一个死人。
正心惊胆战,床边突然冒出了几缕黑色头发,古妤娴白纸一样的脸缓缓出现,然后我看见她以一种极其僵硬爬上了我的床。
我终于明白网上为什么会流行一个词叫“吓尿了”,因为我现在缩在角落里抖得直想上厕所。
我拼命忍住,心想万一这是恶作剧我就丢脸了。
可古妤娴爬到离我只有一身距离的时候我彻底绝望了,怎么看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也不像是装的,而那张脸还在离我越来越近。
就在我想自己是会被她扑上来咬死还是吓死的时候,她保持着爬行的姿势在离我咫尺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紧紧盯着我慢慢张大嘴巴。
“啊——”她发出的声音刺耳难听,就像喉咙里堵了浓痰似的,但是我看得出她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她那如同人皮面具般的白脸上有了些许表情,虽然扭曲得可怕但是我从中读出了很多信息,有痛苦,恐惧还有…怜悯,是的,是一种很绝望的怜悯。
本来万分恐惧的我在看见她的神情后胸口涌起一阵强烈的哀恸。
“你怎么了?”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古妤娴没有回答,我注意到她那对只余下眼白无法聚焦的眼珠开始上下急速颤搐翻动,就好像她的眼眶发生了小型地震一样。
妤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并没有惊惧,反而被更强烈的哀伤袭击,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霎时间所有的事物都化为乌有,我抽泣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原来一切只是个梦。
我下意识地看向隔壁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没有妤娴的身影。
难道她已经走了?
此时天已大亮,我看了看手机,8点50分,离9点的考试只有10分钟了!
该死!我咒骂了一句,来不及想为什么昨晚设置的手机闹铃没有响,以最快的速度换衣下床,洗漱完毕后抓起桌上的书包就飞奔出宿舍。
到考场的时候我果然还是迟到10分钟。
这是高二下期期末考试的第一场,也是决定我暑假命运的第一关,我实在不敢有丝毫怠慢,考不好都对不起我这几夜不辞辛劳熬夜看书。
古妤娴和我不是一个考室,我在B考室而她在A考室。我所在的高中,考室是按年级内成绩排名来安排的,学生里成绩最好的前五十名在A考室,前五十至一百名在B考室,按此规律往后依次是C,D,E等考室。我曾强烈斥责学校这种功利性的安排,觉得他们不仅在用字母的顺序践踏差生的尊严,还借此让优等生为了保持自身优越感而更加焦虑地竞争。事实是,几乎所有同学都被潜移默化地灌输了成绩至上的思想而不自知。
但应试教育是我们躲避不开也改变不了的现实,我除了私下谴责之外也不敢造次。作为典型的平时吊儿郎当,考前临阵磨枪的学生,幸运的是我成绩居然还不错,在B考室混得如鱼得水。古妤娴和我不一样,她是出了名的模范优等生,上课认真学习,课外依旧认真学习,每逢考试A考室就像她家一样。
结考铃声一响,我像往常一样直奔她“家”,结果在路上遇见脸拉得老长的老班。古妤娴是他最看重的学生,每次考试他都会或早或晚地去A考室看她,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古妤娴为什么缺考?她去哪儿啦?”老班阴沉着脸,厚厚的老式黑框眼镜下是他盈满怒气的眯缝小眼。
“她缺考了?”我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开来。
“嗯,你身为她的室友竟然不知道?”老班瞪着我语气激动,说话时唾沫在我面前横飞。
我惭愧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立即拿起手机开始拨妤娴的电话。
“别拨了,手机关机。”老班皱着眉头道,听他烦躁的语气应该是已经打了很多遍了。
妤娴怎么可能会毫无预兆地缺考呢?
我想起早上的梦,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强烈的不安让我的声音一下子变了形:“妤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老班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大概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脸上写满担忧道:“先看看吧,下午的考试她说不定就会出现了。”
结果下午的考试妤娴依旧没有出现。
古妤娴失踪了。
老班通知了她的父母,他们决定再过一天若古妤娴还没出现,他们便报警请警察立案。
而我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
关机,还是关机。
我开始回想前晚的每一个细节,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要说唯一异常的,恐怕就只有我的梦了。一想到那个梦我便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会再一次在梦中看见妤娴那变得无比凄厉的脸。
我开着灯在床上孤坐一晚,看着隔壁空荡荡的床,脑子里飞速闪过两年里我和古妤娴的生活点滴,想着她现在可能处在的境地,忍不住想要流泪。
一夜无眠,天亮后没多久我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考室,然后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
我的座位正好是临近走廊的窗边位置,可以看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条走廊是去A考室的必经之路,我的眼光一直在搜索,企图看见古妤娴的身影。
但随着开考时间的逼近,古妤涵依旧没有出现,走廊上交错的身影越来越多,行进的步履也越来越急躁。
只有一个人,闲庭信步般地在我的窗前经过。
这个面无血色皮肤苍白的男生我见过,以前每次考试前去A考室找古妤娴闲聊时我总能看见他安静地端坐在里面,呆呆地望着黑板,而黑板上永远都只写了我们学校的经典八字:发挥实力、诚实守信,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看的。
男生刚要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却突然脚步一顿,退回到窗户旁,蓦地转身透过玻璃直直地朝我盯来。他的眼眸漆黑一片,如同不可测的黑洞一般具有强大的引力,在对视中我根本移不开视线,感觉自己的魂魄几近被他摄走。
就这样四目相对了良久,他终于蹙眉移开视线,转身走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一句话不说就这么走了?
要是在往常,我很有可能会气冲冲地跑出教室追着那男生喊道:“喂,同学,你不知道看我是要收钱的吗?”但是我今天实在没心情,只能郁郁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离开。
考完试我拿回考前被收上讲台的手机,再一次拨了古妤娴的电话。
依旧是关机。
我一边听着手机里系统提示的女声一边走出考室,正不死心地想要再拨一遍,就看见走廊的人流的另一边,有一个人静静地倚在凭栏朝我这边看来。
是早晨那个男生。
我左右看了看,身边不时有同考室的人陆续出门从我身边经过。他是等我的吗?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往前。
走廊的人越来越少,一转眼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他却依旧看着我没有离开。好吧,这下我确定他是在等我了。
从他让人瘆得慌的眼神来看他肯定不是因为暗恋我才出现在这里的,但除此之外我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那个女生,她不会回来了。”男生率先面无表情开口道。
我一怔,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女生”很有可能说的是古妤娴,急火攻心便抓住他的衣襟,顾不上扑面而来的寒意问道:“你说的是古妤娴吗?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我的手,我尴尬地收回手听他答非所问道:“你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你全家都有问题!”我本来应该这么骂回去,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他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过严肃正经,就像职业医生对病人说“你有病”一样,病人要是回一句“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那病还治不治了?
他又不是医生,我想那么多干什么?我正懊恼地想着,对面男生的手却突然覆上了我的额头,一股冰冷侵入脑中,我感觉意识渐渐离我远去。
怎么回事?他要干什么?我惊慌地挣扎,但还是无能为力。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意识模糊中男生眼神淡淡没有一丝感情。
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听见穿一个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朝身边小男孩道:“你看这个姐姐多努力啊,废寝忘食地学习,都晕倒了嘴里还念叨着数学里的三角知识,你说她这种精神你要不要学习?”
“要。”我听见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她说的那个姐姐很有可能就是我,回味了一下她刚提到的三角知识,才反应过来很可能是我在叫妤娴的时候她给听成了余弦了,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妈妈,那个姐姐醒了。”小男孩拉了拉白大褂阿姨的衣角指着我道。
我立马收起哭笑不得的脸,阿姨听了男孩的话转过身来看见我笑道:“诶哟,你醒了。”
“我怎么了?”我坐起身来,直觉得头晕眼花。
“你因为低血糖和睡眠不足晕倒了,一个男同学看到就把你送到医务室来了。”
他哪里是看到,明明就是他干的好事,我暗暗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那个同学呢?”我问道。
“他把你送到这里就走了。”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往后靠了靠。
“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拿登记本来,登记完相关信息就可以走了,我会通知你的班主任的。”说着白大褂走出保健室。
我看见那个小弟弟一个人留下,心念一动朝他招了招手。
小弟弟很听话地晃悠着肉肉的身子走到我跟前,我一脸真诚对他道:“你千万别听你妈妈刚才说的。你这年纪正是玩的时候,学习要劳逸结合,千万不可以像姐姐这样。”
“可是姐姐你不是很努力吗?”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是因为要考试了,姐姐平常不认真听课,只能临时发奋学习,你看姐姐都累得晕倒了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所以这一点也不要学姐姐。”
小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人畜无害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
白大褂阿姨正好在这时进来,我收回手,做贼心虚地快速拿过登记本填完正要走,就听见她道:“待会赶紧吃点蛋糕之类的高热量食物补充补充,别再晕倒了。”
我点点头,偷偷地朝那个小弟弟挤眉弄眼一番,算是道别。
出来时我看了看表,时间已是下午5点,下午的考试已经快结束了,不过就算要考我也没心思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妤娴去了哪里,中午那个男生说她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对了!中午那个男生!我这才想起来我应该去找那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