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泽的爱情尚未到来,期中考却来了。
翦墨在K城的重点高中名列前茅,可是附中的教学方式跟原来的学校很不一样,她来到B市之后又没立即入学,落下的功课就有些跟不上,刚巧进校之后就赶上期中考试,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五名的翦墨遭遇了第一次考场“滑铁卢”。
当时,全年级有不到500人,考虑到学生的自尊心,每次成绩排名只公布前150名。硕大的成绩表就屹立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楼梯口。翦墨的名字旁边印着鲜红刺目的“149”。她真恨不得拿块豆腐拍死自己!她宁愿跌出那个排行榜也不愿意被周远泽看到自己“倒数第二”!更何况,有“学习委员”这个头衔压着,成绩不好就分外丢脸。
士可杀不可辱!自古只有“女为悦己者容”,却没有“女为悦己者学”的,翦墨偏偏就做到了。再加上她从来就不服输,暂时的落后给了她巨大的鞭策力,她发毒誓一定要把名次追上去——不追上去就不见周远泽。有好几次,周远泽到家里拜望翦博谦,翦墨听到他的声音,那么渴望出去见他,却躲在自己的房门里坚决不露面。她找武宗岳和蒋伟帆借来所有科目的课堂笔记,宁愿晚上不看电视也要用功补习。实在累了,她就闭上眼睛想那个晚上球场上的月光,和周远泽年轻俊秀的脸。
这样的自虐式恶补果然在下学期时看到成效,她每次月考都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名。冉锋的功课从来都不好,翦博谦一再鼓励他,在这条“新的起跑线”上重新赢得自己的名次和位置。为了不辜负翦博谦的期望,更是受了翦墨刻苦用功的影响,冉锋也耐着性子在功课上多花了很多心思,成绩慢慢有所提升。
高一的生活就在适应新环境、结识新朋友、形成新习惯中忙手忙脚地溜过去。无论成绩好坏,到了高二都要面临文理分班,这是附中的传统。翦墨又对自己的成绩有了十足的信心,学什么都觉得很容易,数理化是她的强项,可是她也喜欢文史哲的东西,所以很长时间都犹豫不决。她问爸爸的意见,翦博谦就说:“兴趣决定一切,选你喜欢的。”
“我好像更喜欢文科。”
“太好了,我也想选文科。我们一起选吧。”冉锋在餐桌上手舞足蹈,“文科简单啊,看看小说就行了,物理化学那些公式太头疼了。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把文科学完。”
“看不出来,小锋还是个很感性的男孩子嘛,一定读过不少书吧。”翦博谦笑。
翦墨则想起冉锋跟景灏在图书馆抢春宫画的事,笑得把头埋进饭碗里。可是,很快她又连带着想起了K城的那些回忆,和妈妈手边那杯咖啡……冉锋看她好好的忽然发起呆来,就用筷子敲敲她的碗沿问她怎么了。她慌乱收回思绪,应付说:“没什么。”
一直拖到学期末,翦墨也没做出个决定。她怀里揣着一个滚烫的疑问:周远泽选什么?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去问,她不想表现得太“上赶着”,教导主任那顿臭骂她记忆犹新:“就算你成绩好,也总该有点女孩子的矜持和脸面吧?”况且兵法上早就说过了,敌不动我不动,谁先暴露目标谁就认怂!才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那么重视他!
每个周四的下午第二节课是团队活动时间,提倡素质教育的附中鼓励学生把这个时间段充分安排好。那天,团支书蒋伟帆让大家去图书馆阅览室看书,实在不想看书的人就自由活动。翦墨窃笑,看似“无为而治”的蒋伟帆不过是在寻那一己之私罢了,他和武宗岳一伙肯定是想去踢球,刚好这个时间段球场人少,某些小恋人借机约个小会也未可知。
果然,蒋伟帆假装咳嗽了两声就凑到翦墨身边问:“翦公主,你去图书馆吗?”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哪儿好呢,翦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班上会有女生说他帅,那样子奸猾极了。
“还没想好。不是可以自由活动吗?”
“自由活动也得有个目标啊,图书馆还是足球场?你看人家‘葱头’都顶着太阳去球场给武宗岳加油助威了,你也给个面子给我当啦啦队吧?!”
被蒋伟帆唤作“葱头”的是班上一个叫丛家琪的女孩,也是翦墨的好朋友。她是身材好相貌好学习好的“三好学生”,成绩永远排在年级前二十名不说,走在校园里总能引来颇高的回头率和高年级男生的口哨声,肥肥大大的运动服都能被她穿得凹凸有致、有款有型。这样一个美女,却被嘴欠的蒋伟帆起了个“葱头”的绰号。
看似老成稳重的武宗岳老谋深算,一口一个“翦公主”喊得亲热,实际是制造假象蒙蔽家长。家长都以为武宗岳跟翦墨是一对,也就对“早恋”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哪知道翦墨不过是个掩体,高一军训时武宗岳就跟丛家琪暗度陈仓好在一起了——当然翦墨这个掩体也不能白当,这是用他最宝贝的一套《乱马二分之一》漫画换来的。翦公主可是无利不起早!
“丛家琪是武宗岳的女朋友,自然要去给武宗岳加油。我是你的什么人,凭什么要给你当啦啦队?”翦墨没好气地说,“我要去个见不到你的地方,别跟着我!”
翦墨在校园里晃了一圈,还是去了图书馆。六月份的B市已经很热了,阅览室空调开放凉风习习,而足球场上骄阳似火又满是汗津津的臭男生,这个选择还不好做吗?
让翦墨大呼意外的是,冉锋先她一步已经坐在了阅览室看书,还十分专心。她轻手轻脚猫到他背后看了几眼,呃……这家伙,看的竟然是言情小说!
“才子到这里来找佳人了?”翦墨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偷窥狂啊!”
冉锋吃了一吓,嗓门很高,引得旁边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翦墨忍着笑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一个“嘘”的手势。冉锋恼羞成怒,丢下小说就跑开。翦墨知道他就那个臭脾气,不用去追他,他自己过会儿就跑回来了。她就坐在他的位置上继续看他那本小说。
阅览室里人不算多,空调开得冷热正合适,她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猜测那扰人心田的爱情故事是怎么迷住冉锋的,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觉得有人在她嘴角亲了一下,短暂的,仓促的,甚至有点鲁莽的,不过是很甜蜜的一个吻……
恋恋不舍地从偷寐中醒来,翦墨唾弃自己的“春梦了无痕”。这些话都是听冉锋他们那帮男生胡说的,自己竟中毒了。她揉了揉朦胧睡眼,发现周远泽居然就坐在自己旁边,正翻看那本言情小说。见她醒了,他递过一瓶水说:“盖子拧开了,我还没喝过。”
“谢谢,我正好想喝水,嘿嘿……”清清凉凉的纯净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干渴的心田被他滋润得简直要冒出泡泡。她对着瓶嘴喝水,想到梦中的轻吻,安静的阅览室瞬间有千万只夜莺在愉快歌唱,清脆响亮。
“你喜欢看言情小说?”周远泽轻声问。
翦墨哪里好意思说“我没看过”。貌似其他女生都在看,要是跟他说自己从没看过,岂不是被他看成“很不女人”?所以她只好胡乱点点头。
周远泽笑笑,没说话,提笔在手边的草稿纸上写下了几行字:“匆匆太匆匆,几度夕阳红。心有千千结,窗外翦翦风。”
他自幼研习书法,行书写得飘逸流畅,在同龄人中实不多见。她盯着“翦翦”两个字浮想联翩,仿佛看到丘比特挥舞着翅膀拉着小弓搭着小箭正在朝她瞄准。
偏在这时,不远处有人怪腔怪调地咳嗽了两声。是蒋伟帆。他正冲她打哑语,夸张的嘴型一看就知道在喊“女朋友”。这死人,不是踢球去了么。翦墨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问周远泽:“你选文科还是理科啊?”终究是问出来了,战略战术都被丢掉九霄云外。
“我是美术特长生,是要选文科的。”
翦墨暗想,那我也选文科好了。
“其实我倒是想学理科的,以后考大学学建筑设计。但是我的数学和物理学得很烂,没得选择,所以我很羡慕你。翦老师说你数学和物力总能考满分的,真厉害……”
周远泽的话没说完,一旁的蒋伟帆又阴阳怪调地咳嗽着,还冲这边挤眉弄眼,比划着要水喝。翦墨冲他咬牙切齿了一通,再转回头时,周远泽已经离开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周远泽你别失望,我选理科好了,替你实现那个愿望。”
多年后,翦墨常常想,究竟为什么她永远游离于周远泽的人生主航线之外,她处心积虑追着他的脚步,为什么永远感觉离他很远很远。或许根源就在于此,他享受的是“写意”人生,随性而为,而她选择了不折不扣精打细算的“写实”生活,容不得半点含糊马虎。她以为自己圆了他一世好梦,却是从命运交汇的最初就开始“文理相隔”。
高二共计十个班,两个文科班,八个理科班,理科班平均每班42人左右,有6到12个女生不等。翦墨成为这百十来个理科女将中的一员,同班的还有武宗岳的女友丛家琪。翦墨无比羡慕她,倒不是因为她被评为“理科班第一美女”,而是她跟男友同在一班。
与一班遥遥相隔的是十班,也就是文科二班,也就是冉锋和周远泽所在的班。与理科班的阴盛阳衰正好相反,两个文科班人数分别是51、52,各有男生12、13人。文科一班的女生都恨到心肝肺一齐痛,分班的老师怎么就不能把两个帅哥公平分一下呢,干嘛全部塞到二班去?周远泽穿着红色运动服在篮球场三分远投的样子迷死人了,而冉锋在足球场上纵横驰骋总能引发一波又一波尖叫。这俩人,一个是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一个是桀骜不驯的混世魔王,风格迥异却平分秋色,各有拥趸无数,怎能让二班的女生沾那么大的便宜?
她们当然想不到,冉锋不是“意外”分到周远泽身边的,而是他自己费了好大的力气,找了年级主任说情才“潜伏”到周远泽身边的。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又是受了翦墨的指使。于是,周远泽每天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题,跟谁说了什么话,翦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冉锋想,翦墨这么迷恋周远泽,早晚有一天会疯的。
而在翦墨发疯之前,他自己会先发疯的。
他没有一天不在回想阅览室的那个下午,空调口吹来的清爽的风驱逐了夏日的烦躁,浮动了翦墨的刘海。她趴在长桌上小睡,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忽闪,白白的耳朵在迎窗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粉色。她的嘴巴像她妈妈,红彤彤的下嘴唇中间有一条小沟,总像是薄唇轻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他本想拿回那本言情小说,却忍不住学着小说里男主角的样子,在贪睡的女主角嘴角偷偷一吻,然后火速奔逃。
冉锋花了整个夏天去回味那个美妙的滋味。他如此渴望再现那一瞬间的甜蜜,买了无数包各种口味的果冻布丁吃了个遍,都找不回同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