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墨和周远泽曾觉得他们已经过了“有异性没人性”的阶段,有了最“深入”的了解之后才知道更凶猛的朝思暮想原来在后面。彼此站在远远的地方都能听到那劈啪作响的静电火花在互相吸引,那最原始的肢体倾诉似乎比言语交流的作用更胜一筹。缠着,嵌着,恨不得把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肉里,谁还能比我们更亲近?
可是,那如胶似漆的缠绵在最盛时期,他们听到一个太好又太坏的消息。大二下学期时,翦博谦收到了日本一所知名大学的邀请,半年后过去做访问学者。他借机帮周远泽联系了一个做交换生的机会,为时一年。并且,凭借周远泽高考及大学在校期间的成绩,特别是他历年来在国内所获的大小奖项,翦博谦帮他争取到了全额的奖学金。
这是周远泽渴盼已久的机会,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不过,如果他接受了这个机会,就要跟翦墨分开了。翦博谦也帮翦墨联系了她那个专业的交换生机会,却没成功。她大三学年的专业理论课程至为重要,以她现在的功课进度到那边是跟不上的,至少也要四年级才可以。这样的话,一对恋人双宿双飞就不可能了。
看着翦墨一脸的愁云惨雾,周远泽于心不忍:“翦墨,如果你不高兴,我就不去了。”翦墨自然是舍不得分离,但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还是决定忍下相思之苦:“不,你必须去,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而且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你去吧,我支持你!”
接下来的半年里,周远泽一边继续学校的课程,一边抓紧时间攻克日语。他很珍惜这次出国的机会,学起来特别用心。他是从零学起,为了效果好些,特意报了一个小班授课的强化班。翦墨是最尽职尽责的“陪读”,除了忙自己的学业,约会的时间都在陪他学日语。实在学不动了,两个人就在家里开着房门用电脑看日文原声电影或者动画片,也算是在“语境”中学习。当然,若是赶上父母都不在的大好民主时光,房门恐怕就要偷偷关上啦。
过完大二的暑假,周远泽和翦博谦就要动身去日本。就在临行前一周,翦墨头顶的晴天中响了个霹雳,她毅然决定阻止周远泽远渡重洋。
话说那蒋伟帆暑假里跟爸妈游了一趟东京,美食美景让他好不欢喜,刚刚回到B市就拿了礼物找到翦墨。他知道翦墨最喜欢日本漫画那套东西,特意在礼品店买了《浪客剑心》的公仔送给她。翦墨对蒋夫子大唱赞歌,蒋夫子却撇撇嘴说:“好消息说完了,你还要不要听坏消息啊?”
“什么坏消息?”翦墨举着三十公分的“剑心”,认真研究他的刀。
“呃,我说了,你可别怪我乌鸦嘴啊。”蒋伟帆小心谨慎。
“说嘛,你蒋夫子学了两年哲学还懂得话到嘴边留一半了。”
“那好,我告诉你,我在东京见到俞珏了。”
“啊?”翦墨刚刚要放下剑心,不自觉又捏紧了,“怎么会那么巧碰到她?难道她也去东京旅游?”
“其实,也不算巧啦。我和爸妈去那边,一方面是旅游,一方面也是为了走访一些他们学术上的朋友。我跟着他们去见一位教授,刚好就在校园里遇到俞珏。以前我不是说过她有个做生意的哥哥嘛,原来她哥哥把她送去东京留学深造了。”‘
“哦,原来是这样……”
“我记得你说过,周远泽也是要去那个大学……”
蒋伟帆还想继续八,但是看到翦墨那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这个“坏消息”确实让她心情灰败到了极点。他不好再多说,急忙把话题往回拉:“不过,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可能没什么大不了啊。周远泽和俞珏已成为过去了,你们俩现在这么好,是大家公认的神仙眷侣模范夫妻,多少人都羡慕你有个高中一起考上来的男朋友……”
蒋夫子善意开导着,翦墨的脑袋里却轰隆隆响了无数惊雷。噩梦又重现了,为什么那个俞珏就像鬼魅一样,永远阴魂不散地在她和周远泽之间飘来荡去?每当她百分百放心地与周远泽相濡以沫,俞珏那贞子一样的形象就浮现在她眼前,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还记得那个下午,门窗紧闭的画室里,俞珏幽幽地转过身来,带着几分高傲和挑衅问:“翦墨,还记得我吗。”想到那一幕,翦墨不由得三伏天里打了个激灵。
“蒋夫子,我不能放周远泽走!”
“啊?翦墨你说什么?”
“我不让周远泽去日本了。”翦墨紧紧把“浪客剑心”抱在怀里。
“那个,翦墨啊,这不是闹着玩的。交换生的机会是翦伯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况且,周远泽又很珍惜。你不是说他还专门学了日语吗?”
“是,我还陪他上课了。但是,我决定了,不让他去!”
蒋伟帆虽是大嘴巴,认真起来当然是拎得清轻重的。他劝了翦墨一阵子,奈何翦墨半句听不进去,她送走了蒋伟帆就打电话给周远泽。他就在学校的画室,正戴着耳机听日语,手机响了很久才听到。他刚接起电话就听见翦墨焦头烂额的声音:“周远泽,你不要去日本了,好吗?我要你留下来。”
“翦墨,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
“你不是说过,我不高兴的话你就不去了吗?现在我告诉你,我不高兴。”
“……”
“周远泽,你说话啊。”
“翦墨,你别着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不是特别支持我吗,还陪我学了一个学期的日语。怎么忽然就不让我去了?我很快就要动身了呀,机票都到手了。”
“反正,我就是不让你去!”
电话里说不清楚,周远泽干脆直接到家里去见翦墨。她正一个人对着“浪客剑心”生闷气,那是她最喜欢的动漫形象,每次谈到都手舞足蹈,此刻却对着一个崭新的公仔模型愁眉不展,细看时,睫毛上还有泪滴。
“翦墨,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他耐心哄她。
“俞珏也在东京留学,你知道吗?”
“呃……”他稍稍沉吟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翦墨几乎咆哮起来。
“她在东京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太敏感了吧?”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你居然说我敏感!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她在东京?”
“她写信告诉过我。她几年前就去了,”周远泽无奈地摇头,“她哥哥在东京做生意,她转学之后回了老家C市,没多久就跟着哥哥去东京了。”
“你们一直有联系,对不对?这就是藕断丝连,对不对?”翦墨忍无可忍,上官秋送给她的那把宝刀就在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她敏捷伸手摘刀下来,像“浪客剑心”一样,挥手就用刀鞘抵住了周远泽,“你这个大骗子,我恨死你了!”
“翦墨,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别胡闹。”他试着拨开刀,她还是用力抵住他。这“昔日重现”的情景害他忍不住笑出来:“翦公主,你一定要把我的心剖出来才能看得清楚吗?既然你在东京有密探,那就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吧,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对我不放心?”
“少油腔滑调,一点都不好玩,不好玩!”翦墨真恨自己不是公主,要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把那个叫做俞珏的女魔头锁到深井里永世不得出头。
“不好玩就别玩了,行吗?”周远泽收敛笑意,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你不是说过相信我吗?只为一个俞珏,就跟我吵架?公主也得讲讲道理吧。”
“你无赖!明明是你做了辜负我信任的事,反过来又说我不信任你。如果你光明正大跟她往来,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吗?我是那种小气鬼吗?你要是真对我好,就不要去了。”
“翦墨你知道这次机会对我很重要。”
“机会有得是。以后,什么时候俞珏不在东京了,你再去。或者,我让爸爸帮你联系其他国家的交换生机会。我就是不要你跟俞珏见面。”
翦墨虽然骄傲,却从来没有蛮不讲理过。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硬要跟那个虚幻的“贞子”较劲,不惜以周远泽的大好机会做筹码。
“你真的不让我去?”
“不让。”
周远泽眉间结了个川字,安静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那好,我不去了。”
翦墨达到了目的,却有些不敢相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看她,眼光放得低一些,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刀:“说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别舞刀弄剑打打杀杀的。这刀是开了刃的,太危险,伤了你怎么办?快收好。”
翦墨就松了手,任由他把刀拿开,挂回墙上。
他转过身来,双手捧了她的脸说:“别生气了,我答应你,我不去日本了。回头我跟老师说一下,就说我临时改主意了。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帮我申请了这个机会,我到这个时候突然说不去,会让他在那边很难堪的。”
放弃的话一说出口,翦博谦果然大吃一惊。他追问周远泽为什么改变主意,周远泽只说不忍心离开家。翦博谦看了看一旁颦眉撅嘴低头不语的翦墨,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一边是爱徒的前程,一边是爱女的感情,他实在做不到偏袒其中的任何一方,只好叹了口气说:“我的面子还在其次,还有几天时间,你们好好商量,不要冲动,别意气用事。”
接下来的几天,翦博谦没有追问周远泽的决定。虽然是暑假,周远泽每天都是很勤快地早早去到学校的画室画画,一画就是一天。翦墨大半时间都去画室陪他,这几天也一如既往。他们都不提去日本的事,像是已成定论似的。周远泽没有表现出太多难过和遗憾,仍旧在午饭时拉着翦墨去食堂,喂汤喂水宠着她。她问:“恨我吗?”他温柔笑笑:“傻话。”她说:“远泽你等我一年,明年让爸爸帮我们联系,我们一起去,好吗?”他说:“好。”
距离原定的动身日期还有一天,周远泽还照常在画室画画。下午的时候,翦墨睡醒午觉就跑来说:“明天爸爸就走了,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多,就点头说:“我们早点过去,帮老师收拾收拾行李。”他把画笔丢进洗笔的小玻璃碗里,“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把笔洗洗我们就一起走。”
翦墨坐在他的位子上漫无目的地翻他乱七八糟的参考书和画稿,不小心就在众多宣纸中发现了几页不一样的印刷品——那是周远泽早就拿到手的做交换生的那所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及相关证件,以及明天一早的机票。他把这些都带在身边,肯定每时每刻都在为这失之交臂的机会叹息。
其实这几天她没有一天不在纠结,到底是把周远泽留在身边重要,还是支持他追求梦想重要?这四年多的时间里,虽然说不上朝夕相处,可是周远泽已经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她自认不是一个超凡女子,很难做到爽快地把心爱的男友送到异国他乡去一年不见——更何况那里还有他的初恋情人,一个美得让人心生挫败感的尤物。多疑和妒忌倒不是最主要的,重点是那个俞珏太诡异了,总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她又太了解周远泽的心思了。高一那年她第一次把周远泽带回家见爸爸,爷俩闲聊时周远泽就说过,如果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日本的那所大学学习、交流。当时翦墨还吵着让爸爸帮远泽留意机会。可是,今天,她却成了亲手毁灭他梦想的人。
她想看到他笑,不希望他愁眉紧锁。她隐约记起了他高一时画的那幅画,明快鲜亮的红色国画颜料画了绚烂到极致的枫叶,却有一个淡墨勾勒的人孤独掩映其中。他说彩云易散。他说热闹与他无关。怎么会呢?他是她“有才有能”的男友,他有彩云追月的能力,她不能牵绊他。
“翦公主,我们走吧?”周远泽已经收拾好画具,拿毛巾擦干了手,笑着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她却没动。“怎么?”他疑惑看她。
“远泽,你是不是很想去东京?”她捏出那份通知书和机票。
“不提这个了,我们走吧。”他拉着她往外走,她却更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傻姑娘,我答应你不去了,留下来陪你。别再想这件事了。”他像以往一样温和笑着,从她手中抽出通知书和机票,很干脆地撕成碎片,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回身冲她招手:“走吧。”
“机票别扔啊,可以退钱呢。”她故意说。
“哦,对。”他弯腰去捡。
她看到他手臂上还有一块不小心蹭上的国画颜料,鼻腔突然一酸,心中的天平顿时失衡。她两步跑过去拦腰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脖颈,“远泽,你去吧,我不拦你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一幕,微微怔了怔,双臂拥住她,没有说话。
“远泽你说你一定要去。我就可以骂你你个没良心的死人滥人滥死人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然后你说那是我的梦想翦墨你放我去吧我一定要去学成之后我就回来找你。我就说你想得美我才不愿意你跟俞珏见面呢。然后你说翦墨我保证跟她没什么一年我就回来。我就打你挠你咬你我就会让你走了。”
他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抱紧她。
“该死的周远泽你说话呀,你说你一定要去你特别想去你说这个机会你盼了十年才得到,我就放你走了。”她拦腰抱着他,两只拳头咚咚咚打在他后背上。后来拳头不解恨,就把手伸进他的T恤里面用指甲掐他的后背,再后来就开始咬他的脖子,泪水灌满他的衣领。
他不动,不说话,只是双臂不断用力,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实在没有更大的力气了,他猛地扳过她的头,狠狠吻住她。她才发现他哭了。
两个人的眼泪汇集在一起流进嘴巴里,越发苦涩难耐。她是他最美丽的风景,带给他最与众不同的体验。他曾经不敢靠近她,终究没忍住,靠近了。他早知道自己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真真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会有万般不忍。谁都做不到想象中那样果断放手。
他是她一招命中的“重生”,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全副身心交付与他,只要他一个轻微的触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会随之翩翩翔舞,如若他有小小索求,她必定给一份大大的回馈。现在,他要飞走,她忍痛也要给他自由。
她听到自己喃喃说出几个字:“远泽,带我飞。”
她被摁在了墙上,随着一声闷响,后脑撞出钝痛,感觉他在毫不温柔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一片若即若离的红色枫林变成了泛滥的洪水铺天盖地将她包围。他挺身进入的瞬间,身体契合带来的能量让她知道这不是幻觉。这尴尬的地点和别扭的姿势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有一种空前强大的渴望,轻易就跃上了欲望的巅峰。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仿佛要把全部的力量和灵魂注入到她的身体里。她被他托着,后背是冰冷的墙,下面是滚烫的他。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此刻她百分百相信,即使他飞得远远的,他还是会完完整整地飞回来,和她在一起凑成圆满的一对,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