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醒了。”
“头还晕嘛?我之前点你穴道的时候是不是下手有点重?你还痛不痛?”
楚羽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端详了认真的端详了一下苏沁的脸,道:“你一晚没休息?”
苏沁放下手里端着的碗,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嘴里小声道:“我才没有呢。我是睡得时间长了才看上去这么憔悴呢……我睡得好着呢……”
楚羽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起身,一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仙客来”的房间中了。他正想开口问什么,苏沁已经又端起了那个刚刚放下的碗,递给楚羽,道:“昨晚你晕倒之后我们就把你送了过来,现在李彦则带着石头去看擂台了,陆诩也去守擂了。这是我叫这家客栈的后厨给你炖的乌鸡汤,赶快趁热喝了。”
“我还以为是你熬的呢,正想夸你好久不见变得贤惠了呢。”
“哼,本姑娘本来就很贤惠。”
“啧啧啧。谁家贤惠的姑娘没事儿就拿暗器往人脑袋上招呼啊?我说你这从小养成的坏毛病就不能改一改?哪天真失手把我或者石头杀了,看你往哪哭去。”
“不想喝鸡汤我就去给倒了。”
“……我不说话了。”
一通斗嘴,两人相视许久,终是一笑。楚羽接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喝着鸡汤。苏沁在楚羽让出来的床边坐下,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看着楚羽喝汤。
楚羽觉得有些好笑,道:“看我干嘛?”
“不干嘛,”苏沁说,“还以为你会去跟刘琮琤在一起,没想到你竟然跟江湖上闻名已久地武痴混到了一起。”
“我是跟刘琮琤待了不短的时间,后来江湖大会的事情传遍江湖,她就回去帮刘城主处理事情去了。她人不错,当时第一次见她地时候还以为她是坏人来着,想想真是傻……”
苏沁低头把玩着自己垂下来地青丝,睫毛微微颤抖,轻声问道:“喜欢上她了?”
楚羽没发现苏沁的异样,失笑道:“说到哪里去了你。人家可是长安城少城主,我又是什么人物?当然了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倒是很好的朋友,我救过她的命,她也救过我的命。过命的交情。”顿了顿,楚羽看向苏沁,道:“对了,琮琤她跟我说了你们以前的事情。原来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你……”
苏沁劈手夺过楚羽手中已经喝完的碗,怒道:“叫什么琮琤!这么亲密!还说没有奸情!”
楚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道:“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我不是还喊你沁儿么?难道说你还能跟我有什么事儿吗?”
苏沁的脸蓦地通红,捏着碗的两只手越发的用力,指节都微微发白。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了两个字:
“流氓!”
楚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无奈地闭上了嘴。
两人间就这么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嘈杂的声音与叫喊一浪掀过一浪。楚羽干咳一声,不自然地开口道:“那个……咳……石头到宗师境界了?这小子这么猛的吗?”
“你昨晚不是跟他交过手了吗?自己感觉得出来,何必问我?!”
于是又沉默了起来。
苏沁叹了一口气,睫毛颤抖得更为厉害了起来。她轻声道:“流氓……你说我是不是……挺招人讨厌的?”
楚羽一怔,挠了挠头,小心地看了看苏沁的表情,道:“没啊,你怎么这么问……”
“肯定有!从小时候我们在一块玩儿、练武的时候,咱们俩就总是吵架。后来都有些实力了,我仗着我是姑娘,总是蛮不讲理地欺负你和石头。别的不说,就单是拿暗器射你们要害这件事情,就足够你烦透我了吧?”
楚羽有些慌,言语也有些混乱了起来:“没有啊,你拿暗器,也伤不着……”
“噗嗒……”
眼泪就这么滴到了床上,苏沁双手仍是紧紧抓着手中的碗,并不去擦眼泪。
“那年我爹我娘还有我两个弟弟被人杀了地时候,管家背我出去,我只是害怕,眼泪大都是因为恐惧而流的。后来在流亡的途中,我看到人家都有爹娘家人,而我却再也见不到我的爹娘了,这才开始感到伤心和难过。后来我稍微练了家里传下来的武功,刚刚勉强算是有了一些自保之力,管家也死了。那个时候,我依然是恐惧大过悲伤。”
楚羽静静地听着。
“后来我到了洛阳城,见到了你和石头,见到了王姨陆诩和林爷爷,这才渐渐没有了恐惧。可是很长的时间里,我依然觉得你们并不属于我。王姨是你的,陆诩林爷爷是你的,你是属于江湖的,石头是属于他师父那个老道士的。那我呢?谁属于我?而我又属于谁?我这才渐渐的知道,原来属于我的东西和我属于的东西,在我兀自恐惧颤抖不已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我平日里表现的那么蛮不讲理,那么无理取闹,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种感觉,那就是你们是属于我的,你们是触手可及的。你知不知道我又多害怕,害怕某天,某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你们又像空气一样消失在我的面前……”
“人们都说,伤痛这种东西,都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弱而逐渐减弱直至消失的。可我觉得不是。能够让时间抚平的伤痛都是因为伤得还不够深,如果足够深,时间只会让你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始终无能为力。”
苏沁的声音并不颤抖,也没有明显的哭腔,而她的眼泪却实实在在的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在她的脸上纵横肆虐。楚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有些心疼。
“在和你分开之后,出巫山之前,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倒觉得那样可能倒好,那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再失去,因为已经一无所有。”
“石头一直都很照顾我,我知道。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他。可流氓你知不知道,我更不能失去你……这次如果不是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来长安城里和我们两个人汇合,我是真的不想再踏足这个地方。知道吗,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宅子,也就是我们全家横死的那个地方,离你住的这个客栈只隔了五条街道……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始终不能心安,我始终觉得自己不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哪怕石头他已经是宗师的实力,可我还是更想躲到你的背后……”
“你不能讨厌我……流氓……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到此时,苏沁才是真正的泣不成声。
而楚羽早已呆成了一根木头。
……
吴央今天上场了,但他上的不是神阙擂台。
他去了内关擂台。
内关擂台擂主名叫张白衣,他并没有见过。
但他知道这个人。
张白衣是一名看上去极为儒雅的中年男子,见吴央上了擂台,便面带和煦笑容地行礼问好。吴央一边回礼,一边心中暗想,如果苏沁在,肯定不会允许他来挑战这个家伙。幸好她不在。
她为什么不在呢?
吴央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而后被他压制了下来。
秋水剑一声嗡鸣,被他握在了手中。
出剑。
张白衣瞳孔紧缩。
台下惊呼。
剑气如雨。
……
平手。
两人均是衣衫破烂,气息不匀。
吴央略定,行礼,下了擂台去。
虽然没打过,但想来将他搞得那么狼狈,也是为苏沁出了一口恶气。脚下脚步越来越轻松,吴央做了一个与他性格大不相同的决定。
他决定把一些事情说给苏沁听。告诉苏沁,其实他也可以像楚羽一样,可以依靠,而不是永远是块石头。
她说过,自己偶尔也像一坛烈酒?
楚羽,就算我们是兄弟,这次也不能让你。
进客栈,上楼。
走到门前,伸手就欲推门。
他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里面苏沁的说话声,听到了她的啜泣,听到了最后楚羽的叹息,以及两人相拥后的一些低语。
他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心想这什么“仙客来”的隔音效果真差,连昨晚那个青楼的一半都达不到。
他踉跄下楼,冲出门去,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随手拉住了路过的一位锦衣公子的衣襟,双目无神地问道:“附近哪家酒楼的酒比较烈?”
那锦衣公子用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吴央,道:“这开着江湖大会呢,哪家酒楼还在白天开张?你想喝酒,得等到晚上才行。”
吴央心想,我可以等,但酒啊,可是不等我呢。
“就一家也没有?”
锦衣公子似乎是看到了吴央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秋水剑,态度终于不再那么冷淡,想了一会儿,道:“倒也是有一家,你从这边向西街走,两条街以外,叫‘醉鬼’的那家便是。”
吴央道了一声多谢,便松了手。
借酒浇愁?
开玩笑,我吴石头只是想喝酒了。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