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会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一,随着时间的临近,前往长安城的江湖中人也是越来越多。内功境界差一些的,此时已经身披棉制衣物用来御寒;也不乏一些江湖名门名城中人,为了凸显实力而身披名贵的动物皮毛;亦是有些人为了彰显自身内功雄厚,袒胸露乳,表面观之丝毫不惧风寒,实则不敢片刻停了体内内功的流转。长安城已属中土之西北之地,到得冬天自然是寒风凛冽、气罡如刀,江湖大会在如此条件之下召开,已经是提前将江湖做了一次筛选。
楚羽收了收自己的衣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此时身上穿的衣物,虽不是那沽名钓誉的袒胸露乳,却也不是那层层保暖的臃肿棉衣,只是一如他一路行来一般,一件青色单衫单裤罢了。不是他不想穿得厚些,委实是他一路行来均是荒野之地,连人影都见不着,更不要说找店家购置衣物,也只好时时刻刻运着长青心经以抵御寒冷。眼前跳动的篝火映着楚羽的愁眉苦脸,只是那被烤的金灿灿香喷喷直往下滴油的鹿腿却多少消解了一些心中的无奈。
“只要有肉吃,累些也就累些吧,权当是一路修行内功了,师父知道了说不得还会夸我勤奋呢……”
见火候差不多了,楚羽将香气怡人的鹿腿从铁条上扯了下来,放到鼻前闻了闻,食指大动,也不顾口中烫热,猛嚼一通便咽下了肚,什么寒冷、运功之烦恼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眉开眼笑了起来。
突然凭空一道声音响起:“好剑!”
楚羽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一轻,倏忽之间一个身穿老旧动物皮毛的野人一般的魁梧男子便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被他顺走的鹿腿只几口便已经被啃去了将近一半,被胡子和头发遮住的脸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听他含混道:“用……这么一把好东西当炊具……你这小子……唔……暴殄天物……唔……肉烤的不错……你还有么……”
楚羽一惊,心中警觉,还不待开口询问,便听到了这人莫名其妙的一同言语。这几乎是状若野人的家伙这般东倒西歪的责备一出口,楚羽心中的警觉不知怎么就全然化为了恼怒,开口就骂道:“你这么能耐你别吃我鹿肉啊!这鹿肉就是用我这铁条烤出来的!你个王八蛋吃我东西还出言不逊!厚颜无耻!”
那人动作一顿,冷声道:“我吃你鹿肉便是王八蛋了么?”
楚羽心中再次一惊,却不愿认怂,仍是扯着脖子道:“就是了!你要干架吗?!”
那人伸手摩挲着手中鹿腿,不知是在思虑着什么,半晌不吭声。楚羽嘴角却不住地抽搐了起来,看着那人脏到无法再脏、裹着不知道一共有几层黑泥的手一点一点玷污着自己辛辛苦苦烤出来的鹿腿,几欲崩溃。
“你……好吧,这只腿就当我送你了,我走,行了吧?”
“不行!”
那人一听楚羽要走,霍然抬头,露出了一双不知是该用古井无波还是该用空洞无物来形容的双眼,其中隐隐闪过几丝厉芒。楚羽心头一惊,也不有何其他动作,只是微微调整了脚下站位,随时准备应付眼前这神秘之人的发难。
“能不能麻烦你……再去帮我烤一只鹿腿来?无非便是你再骂我几句王八蛋罢了。”
楚羽呆若木鸡,不知所谓。
过了半晌,眼见那人把手指上的油腥都舔干净了,楚羽这才缓过神来,试探性地问道:“前辈……”
“唔……嗯?”
“前辈身手敏捷,如何需要我这小辈去代为擒鹿?”
那人手中一顿,脸上微见尴尬之色,却被浓密的毛发遮挡住,并未被楚羽瞧见。他随手扔掉了手中啃光的骨头,挠了挠头,道:“于我而言,莫说是擒鹿,哪怕是伏虎又有何难?只不过……只不过我并不会生火烤肉,又不能……吃生肉,这才来蹭你这毛头小子的些许肉吃!哼!要不是我不能停嘴,你以为你骂我王八蛋,我当真能放过你么!”
楚羽缩了缩头,讪讪道:“前辈你要吃肉,说一声也便是了,小子自然将肉分给前辈。你这般悄无声息地出手抢夺,跟强盗又有什么两样?”
野人粗眉一横,当即怒声道:“好小子!好胆!骂我王八蛋还不够,此时却又来骂我强盗!”抬起手来,就欲出招。
楚羽几声挑衅,本意就是在试探眼前此人。他身负父亲遗命,又是长青门门主的弟子,再加上在江湖中也混迹了将近一年,大事小事也都经历过一些,再不会对这等身具好身手却来历不明意图不明言语不明的不加防范了。见这野人抬手,长青内力早已蓄势待发,蠢蠢欲动。
哪知那野人抬起了手,却迟迟不肯落下,反而神色越来越尴尬,甚至连他满脸的毛发都已经遮掩不住。几经挣扎,他终归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再看向楚羽的眼神里竟已经带上了哀求的神色。只听他道:“这位小兄弟,算我求你,你再去给我烤些肉来罢!再不吃些东西,我……我怕是活不成了!”
话音一落,野人猛然起身,一把撕开了胸前的动物毛皮。楚羽定睛一看,却险些惊呼出声。这野人的右边胸膛处,竟然破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向内望去,根根纠缠的经络血管之间,隐隐可见一颗震荡狂跳的心脏!
在窟窿的四周,参次不齐的长着些许粉红色的新肉,随着着野人身体的轻轻颤抖而轻轻颤抖。
楚羽强行定下心神,脸色仍是有些惨白,颤声问道:“你这……怎么并不流血?”
那野人定定地看着楚羽,强自忍下痛楚,一字一字说道:“三个时辰,若是断了熟肉,血流如注,立时暴毙。”他说完这句话,脸上涌现出极古怪地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自嘲,道:“必须是熟肉……我真的……不会生火烤肉……”
楚羽定念,沉声道:“撑住,我就来。”
……
楚羽从没见过如此近乎神迹的情景,恐怕他这一辈子,这种事情也只能见这么一次。他张大了嘴巴,几乎要把铁条的把手吃进了嘴里去。
“这还是人吗……这还是人吗……”
楚羽口中似乎就只剩了这么一句,不住地喃喃。
野人正抱着第三只烤好的獐子狼吞虎咽。这四周野地里野味众多,楚羽不知道那野人对肉是否有具体要求,也就没甚挑拣,兔子獐子鹿各都打了一些,急急忙忙挨个烤了递给野人。野人的肚腹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吃下四只兔子和两只獐子后竟一点变化都无,连些微的鼓胀都看不出来。
他的“衣物”本来是被凝固的血污将之与伤口粘连在了一处,被他撕开后自然无法复原,他也不觉寒冷,索性就将胸膛和伤口一并暴露在空气之中。也正是如此,楚羽才能看得清楚,随着熟肉一口一口的被他咽下去,那伤口四周的新生粉肉就好似变成了一条条小虫,不断的蠕动、拉长!这一幕虽然看上去极为恶心,极令人心惊胆战,但楚羽心知肚明,这是伤口在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愈合复原!
仅仅是吃熟肉,就能让这种致命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这还是人吗?
“小子,别光看我,烤鹿啊,这獐子眼见就吃完了!”
“啊?哦,好,好……”
已经不怎么能思考的楚羽将一只被劈开洗净的鹿用铁条一串,架到火上烤了起来……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楚羽烤肉、野人吃肉,那伤口旁若无人的自行愈合,谁都不再说话,谁都也不再打扰谁。两个时辰过后,天已经黑透了,只剩篝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四野里更是寂静无声。楚羽瞧了一眼那野人的伤口,估算了一下,发觉这最后一头鹿已然够用了,便放心的出了一口气,就欲再用铁条将之串起来。
“不用了,已经够了。”
楚羽眉毛一挑,伸手指了指那个窟窿,道:“还有指甲大小呢,怕是不行吧?”
那野人满脸的胡子耸了耸,算是笑了一下。只见他丢开手中的骨头,盘腿打坐,闭上双目,以一种独特的吐纳法门运起了内力。楚羽瞪大了眼睛,眼见那仅剩的口子竟以比吃肉时还快的速度,即刻补了上去!
又过了三息,野人这才睁开眼睛,开口道:“总算是完好了。小子,多谢了。你这也算是救我一命,按照我自己的规矩,我当满足你的三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你只管开口!”
而楚羽恍若没听见一般,满脸不可思议的走上前来,伸手便抚上了这野人的右胸。
“哇……神迹啊……竟然连伤疤都没有啊……”
一滴冷汗从野人额头上滑落,他眼角抽搐。
“小兄弟……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啊……你……忍一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