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琮琤缓步走了进来。她看到楚羽正靠着床头怔怔出神,呆呆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微微一笑。她不想打扰他,转过身去轻轻将木门掩上,却不料木门再次很不配合的发出了一声不情愿的呻吟。她身形顿住,再转头看去,发现楚羽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她笑了,轻声道:“本不想打扰你休息的。”
楚羽摇了摇头,道:“比起身体,我更担心接下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他怅然一叹,“阳子要报仇,小方掌柜要救妹妹。而我则出手杀了他们六少爷。我们与这无双城李家的矛盾已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可我们的实力与李家着实还有些差距。据传闻,李家家主十年前便是武学大家八层楼的地步,你也说过,如他这般枭雄人物,漫漫十年也不可能虚度而过。不过再怎么说,他年事已高,纵使天纵英才,想来最多也不过是初入宗师之境。否则以其行事风格,不可能还安安静静的窝在无双城中,安心当一位富家翁。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城主大人,是九层楼的水准。”
刘琮琤揶揄道:“呦,咱们楚羽楚大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缜密的分析问题了?”
楚羽一怔,而后苦笑道:“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区区四五个人,就要挑翻整个李家,若不谨慎一点,还向以前那样任性的话,恐怕就要将命葬送这里了。”
刘琮琤看出楚羽眉间焦虑着实无法抹除,微一动念便想通了楚羽虽横跨两层楼一铁条刺死了李冉,但李冉的实力实在是给了一向乐观的少年极为沉重的压力,将少年初入无双城时的信心打击的不轻。刘琮琤略略沉默,而后再付一笑,道:“你也莫要看轻了你自己,看轻了我们这几人的实力。”
楚羽知道刘琮琤在安慰自己,只是这一两句没什么内容的话也并不能减轻他心中的顾虑。他道:“琮琤,你之前对董烈阳讲你是武学大家八层楼,我知道,是怕吓着他。他没听说过江湖上的长安少城主乃是半步宗师,我却清楚得很。想来整个无双城里,单打独斗,除了李家家主,没人是你的对手。所以如果我们按计划暗中出手,想来小心一些,还是有些胜算的。只是都怪我,还是没忍住出了手,不仅将我们暴露在了李家的视线之下,还把我自己也弄成了这样。”
“你如果真的忍得住,你也就不再是楚羽了。”
楚羽一怔,默然片刻,展颜笑道:“说的也是。”
刘琮琤莲步轻移,走到楚羽床边,弯腰坐下。她轻声道:“李家除了家主李程以外,他的三个兄弟中也有一人需要注意,便是李程的幼弟,也就是当时灭掉五大族的领头人,李原。他当年便是武学大家六层楼,如今未尝不能达到八层楼。除此之外,李家还有五层楼以上一人,大家以上五层楼以下五人,哦不对,李冉被你杀了,便只有四人了。余下武者,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楚羽着实被震惊了一把,道:“你这些情报,都是哪里来的?”
刘琮琤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楚羽恍然,苦笑道:“都忘了你可是长安城少城主的身份了。想来你们长安城应该会有这天下绝大部分势力的情报吧?”
“所以我方才讲,你不要看轻了我们的实力。”刘琮琤脸上再次浮现了楚羽初见她时的些许冷傲与淡然,她道:“我是长安城少城主,你是长青门门主如今唯一的弟子。以我们的江湖地位,根本就没有必要将李家当成如此大敌。就算此时你我都未曾将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但只要我们修书一封,不日便可有我长安黑甲千骑或你长青门二百青衫兵临城下!李家?弹指即灭!”
刘琮琤看着目瞪口呆的楚羽,微微一笑,道:“当然,这是在吹牛。而且就算如此,我知道你也决不会如此来做。”
楚羽长舒一口气,目光转到还弥散着药味的被子上,点了点头道:“我虽是师父弟子,可却还从未去过长青门。尚且还没有为宗门做些什么贡献,又怎么能去给师父惹麻烦?所以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若是事成,今后前去山门,自然不会丢了师父的脸;若是败了,无非身死,也不会堕了我长青门名声!”
刘琮琤早已知道楚羽心中所想,只是这些铿然有力的话亲口从楚羽口中说出时,她仍是感到震动异常。
素手紧握成拳,她垂下眸来,低声却坚决的说:“你放心,有我刘琮琤在,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楚羽闻言一怔,心中也有一股暖流淌过。看着此时坐在床边的刘琮琤,他恍惚间却又似乎看到了苏沁和吴央的身影。缓过神来,他摇了摇脑袋,苦涩一笑,又抬头认真的对眼前这个兼具柔美与豪迈的女子说:“琮琤,我也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联系你们长安城的人。你父亲可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大宗师,用他的力量来对付一个全族连宗师都没有的李家,太跌份儿了,太跌份儿了。”说到最后,楚羽的语气还是跳脱了起来。
刘琮琤笑了,眼波如水。她何尝不知,在楚羽那看似随和朗然的笑容下,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骄傲。这份骄傲,容不得少年欠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人情,容不得少年将手中铁条退回哪怕一分一寸。这份骄傲,或许在某些时候显得愚了,可是,刘琮琤偏偏就极欣赏这份极少见的愚。这份愚,愚的不俗,愚的清新脱俗,让人如沐骄阳,恨不得仰首嘶喊几声以泄疏狂。
而且,他虽羞于借助长安城之力,却不惮于麻烦自己。这说明什么?
她的脸忽而红了。
如寒冰之上盛开一朵绝世红莲。
楚羽不知刘琮琤为何面色突然变成如此颜色,只是他虽是榆木脑袋,却也知道美为如何。一时间,他也竟是看得有些呆了。
……
在无双城内年轻人们苦恼而充满斗志之时,在一辆豪奢马车驶离一个又一个宗门之时,在世间两大城主相互抱拳见礼入座饮酒之时,在某处地牢之中一位浑身鲜血淋漓伤痕交错的身影再一次昏厥过去之时,在中原百姓仍或安稳或提心吊胆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江湖人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时。
南疆,大漠,烽烟,金戈。
中原不知,有南蛮北上来,弯刀猛象,旌旗猎猎。
中原不知,有宗门以日月为名,举宗死战,阻敌入侵。
中原不知,有雄城半旬拔地起,战火沐洗三日崩。
中原不知,有壮士阵前百战死,勇者林间任尸横。
隆隆战鼓,琅琅天雷,冷月浇酒,热血洒刃。
中原不知,中原不知,儿郎辞去不思归,但求南蛮象蹄不寸进!
中原不知,中原不知,老少提刀不回首,惟愿中原明春花满楼!
黄沙漫漫,云涛如怒。
云涛如怒。
铁衣裹枯骨。
……
“爹。”张小琪望着身边满面黄尘却威势犹存的雄伟男子,望着他脸上纵横而过的三道狰狞伤疤,这个由黄沙和鲜血磨砺而出的早已胜过无数须眉的奇女子,竟是哽咽了起来。
“三百弟子,无一生还。确认已被蛮子包围,罗洪征原太狠,宁肯用三条人命换我们一名弟子,也没有放出去一个人。如此一来,恐怕中原……是无法得知我们此处的消息了。”
男子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干枯的嘴唇轻轻颤抖,一道低沉的声音便在这片空旷的堂内响起。
“小琪,怕不怕。”
张小琪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高声道:“不怕!”
“很好,”男子目光变得深远了起来,笑道:“那有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
罗洪是他的姓,也是南蛮王族的姓氏。
征原,征服中原,是他的名。
罗洪征原,那个身着兽皮,扎起一个个小辫,脚踩白象,手持巨型弯刀的南蛮王子,那个口口声声要掳张小琪做老婆的南蛮王子,那个八岁便亲手活剐了一名王国祭司的南蛮王子,此时正稳坐与象首之上。
左手边一位黑袍老者,手持一杆奇形怪状的木杖,坐于一条巨蟒之上,闭目养神。
身后是南蛮万人大军。以浓黑之墨绘着象形的战旗猎猎作响。
身前不远处,明宗仅剩的千余弟子,也是一声不响,默默持刀。
踏过去,踏过去,踏过去就是打开了中原门户了!罗洪征原眼中闪过一抹狂热,举起弯刀,只喊了一个字。
“杀!”
他抬头,看见了那个如炽烈的太阳一般的身影从天而降。他和身边骑蟒老者对视一眼,而后骄狂一笑,赤裸脚掌猛然踏下,踏的白象惨呼一声,而自己的身体却飞射直上,挥起弯刀,与那个神话一般的男子撞到了一处!
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