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自己一身青布衣服,还粘着些药渣,脏兮兮的看起来跟店里伙计没多大区别,遂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柳澜这才满意的朝前厅走去。
岂料走到门口刚抬起一只脚准备跨过门坎,忽然身后一道大力撞来,脚下重心顿失,直接跌进屋内扑到了地上。
看到柳澜如此华丽的出场,众人俱是一愣,然后才是各种惊呼声、茶盏的撞击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四散而起。
柳澜感觉到有人把压在她身上的重物挪开后,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谁知一双有力的手臂更加快速的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后柳澜一抬头就看到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和一双摄人心魄眸子。
“刚才是舍弟冒昧冲撞了柳大夫,不知可有受伤?”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形的魄力,让人觉得此人不可小视。
“无碍。”柳澜嘴上说着无碍,却是恨得牙痒痒的。
昨天摔伤的地方还没好,今天又摔一跤,而且更加狼狈不说,胳膊和膝盖都钻心的疼。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破了。
“柳大夫,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是小仲跑过来把你撞倒的。小仲,赶快过来给柳大夫赔不是。”杜蘅拉过站在赵阳身边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长了一张和杜蘅七分相似的脸,但神情怯懦,此时更是眨巴着大眼睛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看到这情形,柳澜总算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这杜仲从后面跑过来,把自己撞倒了。
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责怪他。抬手摸了摸杜仲头上的发髻,柳澜冲着男孩挤挤眼睛,这才说道:
“呵呵,没事,不怕摔,越摔筋骨越强韧。”
由于柳澜一句自嘲的话,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众人这才回到座位重新分宾主坐好。下人再次上了茶和点心,活泼的杜蘅就叽叽喳喳的说开了昨天的事情。
柳澜看着她全没了昨天尴尬脸红的神情,又想今天来的只是杜家三兄妹和赵阳,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人家真的只是来道谢的。
想到这,不自觉的拍了拍胸口,心里暗道:还好,还好。但却因这动作扯到了伤口,柳澜禁不住皱起眉头吸了口冷气。
抬头扫了眼众人却发现对面的杜鸿正看着自己,俊美的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赵阳则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瞪着柳澜那张粘着灰尘的脸,心中无比郁闷。
一番折腾,苦不堪言的柳澜这才得以回到房内为自己处理伤处。
申时,赵大夫带着柳澜来到杜员外家,杜管家将二人迎了进去。
这杜管家柳澜倒是见过的,来医馆抓过几次药。总是阴沉着一张脸,除非必要,从不多说一句话。
杜员外家在这小镇是个大户,并非祖籍。据说祖上是当官的,后来辞了官举家迁徙而来,在此落了脚。平时也极少跟人接触,小镇的人对他们知之甚少。
前厅很普通,与一般富户人家无异。
杜管家未做停留,而是穿过厅堂将他们引至内院,
不想院内却别有洞天。亭台水榭,弱柳扶风,宁静雅致得恰到好处。
隐隐的似有琴声传来,更为这份雅致增添了几缕盎然。
沿着碎石小路,穿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正厅。还未进门,杜员外及杜夫人已经迎了出来。身后是杜家三兄妹,不意外的赵阳也在其中。
杜员外四十上下,一付文弱书生的模样。
杜夫人身形高挑,美艳动人,却是看不出年纪。
一群人打躬作揖,寒暄客套后进得屋内。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旁边还有两个少女抚琴,不显奢华却处处透着高雅。
分宾主落座后,杜鸿刚好坐在柳澜的旁边。
杜员外夫妇再次对柳澜的见义勇为致谢后,家宴正式开始。
瞪着一桌子的美味,柳澜叫苦不跌。
两支胳膊都有伤,特别是右手,轻微骨裂,一抬起来就钻心的痛,更不要说去夹盘子里的菜了。
正盯着面前的空碗发恨,忽然,碗里多了勺豆腐花,随即一声低语在耳边响起:
“这个可以用左手吃。”
柳澜吃惊的转过头去,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此时那眼中没有了锐利,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透着邪魅。
柳澜慌忙低下头。
杜鸿眼里隐过一丝笑意,又夹了一些容易吃的菜在一个空碗里,放到柳澜面前。
看到此情形,杜员外夫妇面露惊疑,杜蘅杜仲一脸羡慕,赵阳则直接黑了脸。
柳澜只顾低头吃菜没有看到,陈掌柜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山羊胡子不停的颤一颤,又颤一颤。
一顿饭表面上吃得其乐融融,暗地里却是波涛起浮。
柳澜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所以吃饭期间也在不停的喝水。
结果,饭没吃完,出状况了:内急!
这是在别人家,这茅房要怎么上?正当柳澜坐立不安时,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我陪你去。”
不容分说,拉了她就往外走。
看到众人惊愕的神情,柳澜急忙说了声:“去去就来”,然后被动的跟着杜鸿往外走去。
来到茅房门口,柳澜正待往里冲,却发现杜鸿也准备跟进去。
柳澜一着急直接把杜鸿往后一推,吼道:
“你不准进去”。
“为何,这可是我家的。”杜鸿挑眉,看定柳澜。
“你……反正不行。”柳澜立刻拒绝,撇过头看向别处。
“两个大男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杜鸿眼里闪过戏谑,却是一本正经的口吻。
柳澜气急,又不好解释,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到柳澜这个样子,杜鸿终于好心的说道:
“好吧,你先。”说完又幽幽的加一句“我给你守着门。”
柳澜不放心的看了杜鸿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动作,这才转身进去了。
解决完问题出来时,却看到杜鸿背对的她站在那里,天青色长衫随风微动,修长的身形更显俊逸。
只是背影给人的感觉,强势中却透着一丝寂寥与隐隐的悲伤。
“我好了,到你了。”
“噢,不用了。”
“哈?”
“回去吧。”
杜鸿没有回头,直接往前走去。柳澜不得不跟着他往前走。
忽然,她觉得刚才杜鸿就是故意的。
这一认知让柳澜心下一惊:为什么?难道被他看出了自己是女的?
正当柳澜瞪大眼睛盯着杜鸿的背影惊疑不定时,杜鸿却忽然转过身看向她。
“在想什么想得路都忘了走了?”
“啊?”柳澜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过身,禁不住吓了一跳。
杜鸿却没有再追问,只递给她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然后说道:
“这给你。”
白净修长的手指拈着瓷瓶递到柳澜面前,没有开盖,就能闻到一股清列的异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成份,但却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好药。
想想自己这一身的伤都是拜他们家的人所赐,柳澜毫不客气的把那小瓷瓶接过来,纳入袖中,然后冲杜鸿展颜一笑,算是谢过了。
杜鸿没再说话转回身向前走去,柳澜跟在他身后,没有看到杜鸿脸上绽开的温柔笑容。
饭过五味酒过三巡,外面也撑起了灯笼。柳澜和陈掌柜告辞出来回了医馆。
杜家宅院的一个房间内没有点灯,但却有一坐一站两个人影。
“可有查到什么?”
“没有,昌洲那边根本就没有那户人家。”
“暂时不用查了。”
“主子,这……”
“今天这一撞,可以看出来,她不会武功。”
“可是……”
“好了,就这样吧,把暗桩也撤了。”
“是!”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一闪而逝,随即房中也亮起了灯火。
这房中之人赫然就是杜鸿。
杜鸿从案台上取了纸笔,快速写好一封书信,走到窗边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只黑鹫悄无声息的落到窗台上。
杜鸿取下黑鹫脚上的铜管,把那封信装了进去,拧紧盖子,重又拴回黑鹫脚上。
只说了声“去吧”,黑鹫便应声而起,直飞上天,转眼消失在夜空之中。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杜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回到桌前,找了张四尺的宣纸平铺开来,又细细的研了墨,这才提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一行斜柳,一条小径在寥寥数笔中生成,墨色很淡,浅浅的线条中,是柔和的夜色。
随后,墨汁浓了些,仍是只有数笔,一个纤细的身影便娉婷玉立于小径之中。
那白色裙衫仿佛临风而动,长发飞舞身姿缥缈,翩然若仙。
停了一会儿,杜鸿挑了支极细的笔,醮饱墨汁开始细细描绘画中人的五官。
秀丽的眉不粗不细,挺翘的鼻不大不小,灵动的眸眼角微挑,最后是唇,杜鸿却没有立即画上,而是搁下笔走到窗边注目院中。
伫立良久,这才回到桌前,提笔、醮墨,凝神,最后一气呵成。
盈润的唇瓣轻启,上翘的唇角满含笑意。
霎时,画中人仿佛鲜活了一般,美得眩目的璀璨笑颜跃然纸上动人心弦。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杜鸿并没有停下来,略一思索,遂在右上角题了一首小诗:
斜月幽幽一道眉,
锁住长宵清景微。
风过无痕柳回首,
相思惹尽几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