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微站在屋前,吱嘎一声推开房门,手心仍残留着紧握的印痕与玉佩的余温。
“我回来了!”他高声叫道,看向屋内的女孩。
他接过女孩递给他的茶缸,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才擦着嘴边的水迹坐在椅子上。
“泠儿,爷爷让你过几天秋分时和我一起去寻仙缘,去九州第一仙门——昆仑。”卫微讲道。
楚泠眼前一亮,急忙道:“真的吗?居然是昆仑仙门!我要是能成修士,那真的太好了!”
卫微心里苦笑,谁不知天下修士稀少,虽然是楚老头的孙女,资质比最普通的凡人好上很多,但她成为修仙者的几率也是太小了。她那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父母,也正是如此。
但卫微却不忍打消她的兴奋,摸摸楚泠的脑袋,也跟着一起笑。
楚云兴大抵是出门喝酒去了,回来时已是将近子时,二人早已回房睡了。卫微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假寐。他听见开门的吱嘎声音便下了床去。他借着月色推门出去,看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井边。细细看着,原来是楚云兴回来了,在井边打水醒酒。
“这么晚了,还不睡?”楚云兴听到门轴嘎吱响声抬起头来,喝口甘凉的井水,扭头看卫微。
卫微一边把外衣套上,一边说:“我睡觉轻,听见了,就出来了?这是去喝酒了?”
楚云兴擦擦被水沾湿的胡子,笑道:“我还能去干什么?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怕是听了我白日里的一番言语,睡不着了罢。心思可不要太重,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卫微道:“明日就是中元节了,我明天拜祭完师祖就收拾家什上路可好?”
楚云兴点头:“这样也行,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明天我给你预备干粮行囊,你回来时便启程。”
二人各自回到屋内,照旧是一夜无眠,一家之中倒是只有楚泠没什么心眼,一觉天明,睡得踏实。
公鸡报晓,翌日寅时卫微便爬起床来洗漱,顺手抄起竹竿在院内的李树上打了些刚熟透了的艳红的李子揣在怀里。他没有叫醒楚云兴和楚泠,自己一个人顺着村后的小路往山上爬。
山路崎岖,相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未免有些陡峭。但卫微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直到那条已经被村民世代踩出的小路尽头。
约摸走了七八里山路,才到尽头。那是一片树林,林后是大大小小高矮不同的小丘。这是专门挑的风水好地方,村子里所有过世的人都会葬在这里。卫微轻车熟路地顺着地上模糊的小径上前,来到了一座坟面前。坟头只竖着一块相对于其他石碑而言年轻不少的石碑,上面没有字,只歪斜刻着一把长剑。
“师祖,徒孙又来看你了。”卫微笑着,把怀中的李子掏出来,用袖子挨个细细擦过摆在坟前的石碗里。石碗底下连着石板,是一体雕出来的。
他絮絮叨叨在楚云深的衣冠冢前说了很多,什么剑修什么大道的,夹杂着,很是令人听不清楚。日近天中,他临走前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有些发红。
“等孙儿剑道有成时候,再回来看您老。”卫微摸着石碑,轻声低语。
等卫微回来时候已约摸有申时,只见楚泠在家门口倚着门眺望。
楚泠见了卫微,一张脸笑开了花。
卫微回来,见正堂的太师椅上放了两个行囊,便上前拆了开看了看。等他看完,又是怅然地一声叹息。
楚泠走过来,平日里常穿的襦裙今日换了短打。石青色缎子裁成褂子披在身上,少年般模样。
“明日你我就要走了,现在便出去走走?”楚泠说。
卫微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道:“你既然想去看,我们就随处走走,刻些风景在脑子里。
日头渐冷,楚泠奔跑在田间的路上,顺手拽下两根草梗,递一根给卫微。卫微嚼着草梗,脸上显现出少有的烂漫笑容。他小小年纪,却放不下太多背负着的东西。只有在这个和他接触最多的同龄人面前,才会露出本该属于他的天真笑容。草梗有些苦涩,有些甘甜。
楚泠唱着歌谣,蹦跳着飞在小路上。
卫微笑着看她,也不知是笑她心眼儿太实在还是太没有心眼儿。
楚泠有些玩累了,便爬到树上歇息。卫微也三步并作两部蹿上树来,任由楚泠软塌塌地倚着。
看着渐渐切入艳丽晚霞的夕阳,楚泠有些出神。“我们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是不是要在那儿呆一辈子了?”楚泠小声地问,而卫微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要是我或者你没有仙缘该怎么办啊?难不成打道回府?”楚泠顺手把髻散开,漂亮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瓷娃娃般的半张面颊。
卫微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楚泠仿佛很喜欢自问自答,脸上满是憧憬的颜色。“要我说啊!如果我过不去,我就装作是你的丫环,好能留在昆仑里。如果你过不去我过去了,我就找空子让你穿上我的衣服,当我的丫环。”
想到这儿,楚泠很没有气质地哈哈大笑,一手扶着卫微肩膀,一手按着肚子。像一朵小白花在树上乱颤。她还伸出双手,不顾卫微的强烈抗议去捏卫微的脸蛋,左右上下乱搓一气。
“小丫鬟!小丫鬟!小丫鬟!”
二人闹够了,卫微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和通红发亮的脸颊,拍拍她的头顶,把齐腰秀发揉地一团糟。
“但愿吧。”卫微轻语。
“嗯?什么但愿?”楚泠耳朵尖,听见了便问。
“没什么。”卫微含糊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挂着的玉佩。玉佩冰凉,刺着他的指尖。
卫微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又落回楚泠身上,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刻印在脑海里。
可他没注意到,楚泠远目苍山,眼睛里分明有着悲哀神色。夕阳余晖把她瘦弱的轮廓勾出来,在卫微眼底下只留下了个颜色黯淡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