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灯光雪花般从天花板上散落,洒在女孩儿家黄色的衣褥上,落在墙边粉色的窗幔上。
卢天雨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回忆像是一条畅游在浅滩中的小虾,不经意间便窜出了很远,那双可爱的小眼睛悄悄地从壳里伸展出去,然后逐渐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三年前。
六月的天满载着夏的喜悦与蝉鸣,在这所中医药大学里,一切景致都像是为了优雅而生,而物则不然。
旧的学期就快要结束了,校方正在为新生的招聘工作而刺促不休;校园里抱着书本奔赴各个教学楼的学生依旧过着平淡的碌碌庸庸;学生会的纳新工作也进入了提前筹备的紧张进程中;生活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身处其中并且充当着一个个体积微渺的齿轮。每当旋转的指令被下达,我们便跟随着周围人的步伐一同前行,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也不知道距离终点还有多远,只知道默默地抬起脚,在充满油腻与污渍的道路上留下一个个印记,等待着后来的人将它磨平,或者在旧的印记上踩出新的印记。
医学专业的修学是统一五年制,通常在第五年时学生要参加实习并且做出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准备出去应聘、或者努力考研。
但是对于那些在过去四年里形影不离的情侣们来说,即将毕业并不是一个听上去很棒的消息。
“你是怎么打算的?”
夕阳的余晖下,端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卢天雨对着不远处眺望远方的王闻问道。
“我不知道。”
他轻轻地答,两人间的过往像幻灯片般历历呈现在眼前:一同参加早晚自习的日子、在食堂或餐馆一起甜蜜就餐的日子、周末一起逛街购物看电影的时候的日子......
大学里的恋情总是开始得那么美好,就像所有青春偶像剧的始点,故事的开头总是那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记得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
“好像也是这个季节,不过还要再早些。当时我才刚加入学生会,每天都要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一样。只不过你加入了学习部,而我进了文宣部。”
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叙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柳絮纷飞的时光中。
“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周末,所有人都休息,整栋教学楼里只有值班大爷还有正在布置宣传板报的我。”
“我知道,那时候碰巧停水,我像个傻子一样从宿舍楼那边冲过来,然后跟大爷请求到教学楼里的卫生间去上厕所。”
他笑了笑,当时的画面至今犹新。
“你还记得你开口对大爷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大爷,我想上厕所。”
“不,是:大爷快救命,宿舍楼的马桶从一楼到七楼都被堵满了,求你让我行个方便。”
卢天雨微笑着还原当时的独白,专业程度堪比从业多年后的狗仔。
“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当时我布置的板报题目就是:为了公共场所的卫生,请在如厕后注意冲洗。”
“那个时候呀......我记得教学楼的洗手间好像还在装修,挂在墙上的标语都被拿掉了,所以才会让你们文宣部设计宣传黑板。”
“没错,然后我就记住你了。接下来学生会的几次集体聚餐,你在人群里一眼就发现了我,倒不是因为之前的那次偶遇,只是因为本小姐天生丽质,你主动向我搭讪,我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之前发生在教学楼里的那桩糗事。”
“怪不得刚开始我一和你说话你就笑,笑得我不知所措。”
“还不是因为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
算不上优雅但却着实美好的回忆在聊天过程中慢慢地被挖掘出来,像是收获季节的马铃薯,丰满而又圆润,亲手种植它们的人看过一眼之后只要闭上眼睛,体会到的就是满满的幸福。
不过将要发生的事情终需面对,无论你如何努力地回忆美好,那些过去的事情总要过去的。
“你说......我们就要这样分开了吗?”
话题终究步入了正轨,这次他叫她出来的目的便在于此。虽然他之前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虽然是她一直在主动地缓和气氛,两人都想要并且努力尝试着做出逃避或抵抗,不过残忍的终是现实。
“我父亲跟北方一市级医院的院长有些交情,我学的又是临床专业,咱们这届的学生没来得及赶上国家最新颁布的政策,为了我的前途着想,家里准备让我去北方的一所医科大就读日语班并且参加长达三年的住院医师培训......”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飘荡在空中的蛛丝般断了线。
“这一去就是四年的时间,天雨,我不能浪费你的青春。”
“早在填报了中医药大学的志愿申请时,我的青春就早已没有浪费可言了。”
她说的没错,医学就是一条永远望不见终点的柏油路,一旦选择了,你就只能头顶着的炎炎烈日,在炙热的烘烤与疲劳的锤炼下一往直前,放弃就意味着失败,其实你早就没有退路了。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男人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决绝、残忍却也真实,因为这就是大学里的爱情,你的期盼有迹可循,却与未来终有出处。
“没关系。”
她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的情愫,安静地起身,转头,然后离开,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两人之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大学里的恋情总是结束得那么忧伤,就像所有校园悲情剧的终点,故事的结局总是那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努力地仰起头,将徘徊在眼眶边缘的泪水遏制在萌芽中,就像三年前柳絮翻飞的那个季节,只不过无际的天空变成了雪白的天花板,耀眼的灯光取代了阳光,眼前再没有了充斥视线的绿荫,有的只是刚才支离破碎了的画面。
恋爱中的女孩对未来都曾抱有浪漫而又甜蜜的憧憬,不过有些人执着于那些憧憬,所以她们变成了被爱情伤害了的女人,而有些则能理智地看待那些憧憬,所以她们变成了被爱情伤害过的女人。
她就是后者。
呜~呜~
枕头下方的震动声成功帮助她从忧伤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睡了吗?
是君漠嘉发来的,抬眼看了看屏幕正上方的时间,21:09,不像是到了该说晚安的时间。
还没,怎么了?
今天的事......不好意思。
整理了一下思绪,卢天雨简单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鬼知道他指的是今天的哪件事,再说好像除了送自己回家时被哥哥发现以外也没出什么差错。
没关系,下次送我的时候记得别把车开到小区里面。
我指的是未经允许就私自打探你的家庭住址。
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刚上他车的时候好像确实没跟他说过自己住哪,可他却轻车熟路地上了高架。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你的好朋友刘怜在同一家会所工作,我们是同事。
哦,没关系。
手上平静地打字回应,心里却暗骂刘怜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没心没肺。
等了两分钟,见他一直没有回应,卢天雨便捧起一旁的平板准备追剧,就在这时手机震动又响了起来。
Jmj2468,加一下我的微信号。
她这才想起除了手机号以外两人好像还没有任何其他联系方式。
加好了。
这边信息刚发过去,那边便发送过来一张图片。
从图片上看那明显是一张手机屏幕的截图,连信号强度和电池电量都赫然在列,画面是微信聊天的面板,面板背景是她的照片,通讯人备注上标记着卢天雨,内容都是自己发的,只有四行字。
我有男朋友了。
他对我很好,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临床专业。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好了,为了避免他误会,毕竟以后我们两人之间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了,翻看聊天记录什么的实属正常。
对不起,以后还是做陌生人吧。
接下来是他的一句回话,只有简单地一个字‘好’。
然后便是一行系统自动产生的小字:对方已将您从他(她)的好友列表中移除......
卢天雨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在她迷茫之际,图片下方紧接着出现了下一条信息。
七年前你刚和他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也是咱们两个之间最后的联系。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是王闻刚向自己表白的时候,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像所有的初恋的大学情侣一样如胶似漆,一次在图书馆闲着无聊互相翻看手机的时候,两人忽然都发现了对方的好友列表里仍然存在爱慕与追求者的这一情况,卢天雨还好,只翻到一个,王闻却随手一翻就翻出来一堆,这就让他的心情变得很是复杂。
最后的结果以删除好友而告终,王闻删除了那唯一的一个女生,别语写得颇为清楚,大意是我找到了心仪的女孩,我们不合适。用时差不多一分钟。卢天雨则是群发消息然后群体删除,别语更加简单,只有一句话:我有男朋友了。用时差不多也是一分钟。
不过当中总有特例,君漠嘉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卢天雨在删除他之前最后进了一次他的空间,留言板上非常干净,只有一条自己的私密留言:谢谢你,刚刚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忘记了我,那么还有谁会记得我,可能是亲人、最好的朋友、或者你,因为你依然会在每天晚上为我留言,一句简单的晚安,没有什么内容,却让我很安心。
退出然后回到自己的空间,入眼处赫然是密密麻麻的精美图片,风景建筑、卡通动漫、文字美食......每一张图片的中间都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字:晚安,至于一共有多少张,她也说不清。
于是就有了唯一一段四条回复的别语,外带一丝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悸动。
对不起。
再回想起那段往事时,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总结起来不过是这三个字,数不尽的愧,道不尽的歉。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此时,仰卧在客厅沙发上的君漠嘉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持着手机,敲打出一直以来自己想说的话。
我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放在心底,所以每当夜幕降临时,勇气就会怂恿着自己冲动一下,于是就有了当初留言板上的一条条留言。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打字道。
不过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不把冲动转化成行动,期望就不会变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