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四海从海边回来开始准备足球培训学校，按照杨局长的意思，这件事情最好作为一张城市名片来推，这样不光教育局，其它部门都可以动起来，冯四海觉得应该先探一探政府的态度，联系了张市长，张说最近比较忙，让他等一下。
没等两天张市长主动打来电话：“冯校长，我现在有空，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冯有点意外，张市长从来没有如此主动地帮过忙，倒是自己在后面摇尾乞怜地有求于他，如今待遇陡然提升，为什么？冯想不出来。
进了办公室，张市长从办公桌后面主动出来与冯握手。
“我本来上午有个会，专门抽时间出来，冯校长的事，不能耽误啊。”
“市长太看得起小冯了，我这个事情真是需要市长帮忙，别的人真帮不了。”
冯四海把建足球培训学校，打造南湖足球名片的构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这是好事嘛，你与足协联系，先到省里跑一跑，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
“石化搬迁你肯定知道，现在王老板的方案有一点麻烦，他想在油脂厂周围建一个新的石化小区，市委想把花果山路一带全面改造，等于王老板想搞局部改造，我们想全面改造，这里面存在一个协调的问题，你跟王老板关系不错，看看能不能在中间做些工作，以免大家产生误会。“
张市长只花了几秒讲了这段话，为了这段话，背后其实花掉了几百秒。
首先他不确定冯四海知不知道搬迁的事，王恩茂对搬迁严防死守，生怕泄露，冯四海虽然跟王关系很好，也不一定知道，如果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会不会被王追责？
张分析之后觉得应该不会，一件事让他对王、张的关系有深刻的认识。
那是冯四海组建“天马”学校时期，王恩茂撇开张市长，带着两位副市长与石化罗承志等人把建校的事情定了，事后打电话给张市长，说话倒相当客气“老张，我知道今天你好多事情，为了不耽误你的工作，我替你跑腿，石化愿意给冯四海的学校担保货款，我们再不支持一下，就说不过去了，我带了你手下两位副市长跟罗总他们碰了个面，把学校选址等问题落实了，你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关于搬迁，冯纵使不知情，但知情权肯定是有的。
“石化搬迁你肯定知道。”张在思考了几百秒之后设计了这样的开场白，如果冯说知道，就不存在泄密的问题，而冯说不知道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作为王的“心腹”，这么核心的事情都不知道，会觉得丢人，打肿了脸也会说“知道”。
“我知道的，有时候，市委有市委的难处，石化有石化的想法，不过，不存过原则上的问题，应该是可以沟通协商的。”
冯四海第一次听到搬迁的消息，却用自己的演技瞒过了张市长鹰一样的眼睛，张以为冯确实是知道的。
“搬迁？王恩茂怎么一点风声都不漏？跟市委干上了？”冯四海脑子里闪出几个念头，思考着对策。
“去年余书记跟我提过，花果山那边想搞一个批发市场，拆迁的费用太大，牵扯面太广，就没动了，今年王老板看中的也是那一带，我们四个人开了个碰头会，石化的肖总也在，当时，有些情况不方便说，你知道吧。”
“市长放心，我其实早就知道花果山搞批发市场的事，我跟王老板汇报，没毛病啊！余书记跟张市长一样，对我小冯真的没话说，我找机会跟余书记汇报一下石化这边的想法，请市长放心，该怎么处理，我清楚。”
冯四海瞬间就明白了张的心意，马上做出正确的应对。
“余书记知道我跟王老板关系不错，毕竟共事了三年，他希望我做些协调工作，有些事情，我协调起来不如冯校长方便，辛苦你多走动一下，今天晚上我约了王老板吃饭，我只跟王老板说了市委柳秘书长，当时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空，也来一下，是我通知王老板还是你自己通知？”
“有空有空，我自己跟王老板说，以后这些跑腿的事，市长交给我就行了，余书记和王老板以前打交道可能是少了点，以后肯定会多起来的，都是为了工作嘛。”
“好，那就按你的意思，晚上我们再见。”
张、冯两手大幅度地摇动之后，冯从办公室退出，马上联系了熊秀艳，要她赶紧安排与王恩茂见面，有重要事情面谈，越快越好。
按照张市长的精心设计，成功将余书记想建批发市场的消息通过冯四海传递给了王恩茂。
“余这个人喜欢不阴不阳地搞，当面说有什么不行？搞得老张不好做人，还要通过你来转手。批发市场还真不能让他搞，这么好的小区，边上放一个批发市场，整天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晚上叫了柳秘书长，无非就是找了一个证人，证明他张市长在做协调的工作，也难为了张，当年，在我手下，怎么会有这些腌臜事？一个书记，用好人，管好战略方针就行了，哪有管那么细的？”
“四海，余书记那边你可以多走动，我相信你的沟通能力，搬迁的事情比较急，只要可以快速搞定的，你可以先斩后奏，我这里无条件支持。”
“余比张根基深多了，张从水库所长干起，要不是那年抗洪救灾，也混不到今天的市长，余跟麻高官一路走上来，都说他到南湖呆不长，省里预留了位子，张怎么敢得罪！”
“王老板，放心，只要我摸清楚余的脾气性格，我来办，最近什么事都不做，先把这件事搞定。”
晚餐在“红楼”，宾主双方相当热情，柳秘书长与王恩茂很少打交道，两人频频敬酒。
“余书记到省里开一个会，本来是他要请王老板的，现在委托我和张市长过来，请王老板多多包涵啊。”
“没有的事！应该我请余书记的，这次搬迁，有很多事情需要余书记的支持，等余书记回来，我做东，大家再聚一次，不见不散。”
“政府和企业是一家嘛，余书记说‘为企业排忧解难是我们政府必须做的工作’南湖石化又是特大型企业，我们政府更应该支持，这次搬迁我们需要找一个平衡点，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都是为了民生为了发展，没有任何个人的东西。我代表政府敬王老板一杯。“
“各位领导，今天余书记请客，我小冯买单，我是从石化出来的人，现在又归政府管，都怪我工作不主动，让领导们受了累，今后就把跑腿的事情交给我，让我也为振兴南湖的经济做点贡献嘛。“
宾主双方把酒言欢，关于搬迁只开头聊了几句，而后再无涉及，餐后各自专车分道扬镳而去。
王恩茂将搬迁遇到的麻烦与李锦生通了很久的电话，李决定与省委黄书记联系，就近过来一趟。
冯四海筹划如何与余书记接近，首先收集情报，从市委市政府的人打听一把手余书记的消息，不妥，普通人知道的不多，不普通的投鼠忌器，非但不愿意说，搞不好给余书记打一个小报告就得不偿失。
公开透明的情报倒是知道：余书记从几百公里远的外市调任南湖，在第一次干部大会上做过两点承诺：“1、决不会让任何亲戚朋友来南湖做事。2、绝不带任何一个所谓亲信来南湖共事。“
余书记孤家寡人来到南湖，比那些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反而更难收集到情报，冯四海想只有到他原先任职的地方去调查才行，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从哪里入手？
冯四海正想办法，郑美娟打来一个电话，前天在红楼吃饭，冯四海到郑美娟办公室聊天，提了一下余书记的事情，郑美娟为此打电话向冯四海推荐了一个人：庄沛，介绍此人为穆峰山温泉山庄的老板，结交面很广，让冯四海尝试跟他谈谈，更多的情况也没说，给了一个庄沛的手机号就挂了电话。
听到穆峰山温泉山庄，冯四海第一个反应是：白荷花，白荷花原来在穆峰山温泉山庄上班，罗承志是在那里与白荷花认识的；第二反应：老板难道不姓方？“天马”组织教职员工泡过两次温泉，他们的方总经理亲自安排接待，当时私下里提起白荷花，对方守口如瓶，此人竟然不是老板？看来里面的故事多多。
拨通庄沛的电话，刚介绍自己，对方马上就说：“冯校长，久仰久仰，美娟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在锦华酒店四楼的茶楼，‘如意’包厢，校长如果愿意屈尊，请到茶楼来面谈。”
冯四海当然愿意，碰上另一个把郑美娟叫做“姐姐”的人，想一睹对方真容的欲望异常强烈，而“锦华”酒店，有一段时间简直成了固定的“战场”，连续在这个酒店宴请、娱乐了几个月，因为“金龙玉凤”就在酒店的八楼，庄沛与锦华酒店之间有没有关系？与王家的关系有多深？冯四海像猎犬一样，闻到不同一般的气味，想顺着气味找下去。
冯四海二十分钟后与庄沛坐在“如意”包厢里，茶一入口，冯就说：“古树，极品紫砂配极品古树，谢谢庄老板，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不客气，我这里两壶茶，请冯校长鉴别一下。”
冯四海用清水漱口，庄沛拿着另一把茶壶把茶水倒进另一个干净杯子里。
冯四海喝了一口，舌头在口腔里搅动了几下才咽下：“古树，慢点，等我再喝一口。“
又喝了一口，隔了半晌，慎重思考后才说：“古树肯定是古树，不过跟第一杯有区别，第一杯无任何苦涩味道，甜润，回甘时间很长；这一杯细细品可以品到微微苦涩，回甘也短一些，我猜测，第一杯是那棵独苗苗古树，第二杯也是云山古树，不过，是那四棵，树龄差了二百多年，不知道对不对。”
“校长说的一点没错，在南湖能够喝到古树的，已经很少，校长连两种都喝过，不简单啊。”
冯四海高度灵敏的雷达捕捉到对方发出的赞赏的信号，把这一信号放到后台进行处理，却被两个问号占据了主要通道，为什么进门搞了这么一道古怪的题目？肯定不单单为了品茶，此人穿着打扮普普通通，一个开温泉酒店的，竟然有两种古树茶，什么来路？
“我只喝过第一种，王老板送给我几包，第二种听说过，既然味道这么接近，我只好懵一下，运气好，懵中了。“
庄沛的雷达捕捉冯四海心里的问号，照说在得到夸赞之后，人会用一种感激和兴奋作为回应，冯也有，却是演出来的，庄把这一信号放到后台进行处理，得出一个结论：可以用理性克制住本能的虚荣之心，演技又如此不错，冯，不简单。
“校长很有胆识，怪不得美娟姐这么欣赏你。”
“竟然用了胆识这个词，又上了一个台阶，我是不是也该表现一下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但对此人实在欠缺了解，该如何表演？”冯四海正想着，对方又说：“校长，不知道你喝过余书记的古树茶没有？”
“没有，我倒是想喝，但目前没资格喝啊。”
“余书记的茶叶是你喝的第二种。”
冯四海无比惊讶，不过只用不咸不淡的三个字：“不会吧。“来回应。
“相信我，王老板送给你的，是第一种，校长应该可以看出我的诚意了吧。“
“庄老板，说实在的，我对你不熟悉，但你对我好像比较熟悉。“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冯四海马上不兜圈子，用斩钉截铁的态度来表现自己的诚意，故意把心里的问号抛了出去。
“我们几个喝茶的朋友把云山茶厂的古树包圆了，政府那边也要，就没有真东西给他们，好在他们主要用来送人，外面人肯定喝不出来，余书记自己只怕也喝不出来。”
“如果他喝过第一种，难免喝出来。”
“关键是他没喝过，新茶被我们拿了，存货早消耗尽了。”
“要被他知道，可有人要倒霉。我们倒不用担心，但是茶厂内部呢？”
“除了厂长，只做茶的师傅一人知道，传出去，要命的是他们，所以……”
“我知道庄老板把我当朋友，不多说什么，我这里保证没问题。”
“我知道余最大的爱好是喝茶，当然他可能有其它爱好，这就需要冯校长自己去摸索了。”
在冯四海做出承诺之后，庄沛故意不接话，绕开话题来彰显“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信任的问题。”庄释放的信号，冯当然即刻接收。
“娟姐把你介绍给我，我以为你跟余的关系很不错。”
“我连余的茶叶都偷，你说呢？”
“也是。”
“余在南湖相当低调，但是他在外面什么样子？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介绍一个朋友，他可能清楚些，叫庄河，你把他手机号存一下。”
“都姓庄，是不是兄弟？先前郑美娟推荐庄沛，现在庄沛又转到庄河，到底什么情况？”冯四海边想边在手机上输入庄沛提供的号码，显示此号码属于芜州市。“余书记来南湖之前并不是在芜州任职，怎么要我去芜州找人？也可能只是那人用芜州的手机号而已？”
冯四海诸多疑问，却见庄沛并无解释的意图。
关于余书记，既然抛出了另外一个接招的人，冯、庄不再聊。之后两人多聊对方的业务，庄问了很多“天马”学校的事，冯问了穆峰山温泉山庄，有几次白荷花三个字到了嘴边，冯还是忍住了。
“冯校长想不想听白荷花的事？“
“愿意听庄老板讲一讲。“
“外面传得神乎其神，说白荷花有打通‘死经’的密技，其实‘推油’从头到尾几个动作，培训一个星期就上岗，是人都会做，有什么密技可言？干这一行，没别的，只要把脸皮丢掉，钱就来得快，应了那句话：女人变坏就有钱。当然，推油不等于卖身，有卖的，白荷花当然不卖。“
“白荷花来应聘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干这一行，她只说了两个字：缺钱。”
“白荷花的前夫比她大十几岁，跑运输的，有一个车队，在莲藕乡算富翁，‘男人有钱就变坏’，抛下老婆小孩父母，人间蒸发了，到现在都音信全无。“
“白荷花和罗总认识的时候，男人跑路一年多，离婚手续并没有办，不是不想办，是找不到人，罗老板出面干预，加上前夫父母的配合，在当事人缺席的情况下，强行把手续办了。“
“白荷花十九岁当妈，到南湖的时候儿子三岁，想让儿子到城里上学，前夫父母和自己父母的钱一分不要，起先做服务员，工资少，租不起房子，更交不起学费。“
“到我这里没上班先给了她两万，租了房，平时小孩送幼儿园，周末休息两天带崽，我全力支持，她那个时候心情不好，话很少，难得笑一下，对客人态度也比较冷淡，可能正是这一点，显得与众不同，有魅力，当然人长得好，身材好是基础，没有这些，一切都免谈。“
“白荷花做这行的时候，是下了过苦日子决心的，隐瞒家人躲到穆峰山这么偏僻的地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和罗总，都想不到，才过了两年多，老二就生下来了。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富贵逼人，后来的事情冯校长可能比我更清楚，就不需要我讲了吧。”
“那男的会不会跑车的时候出了事，死了？“
“不可能，把车队的车慢慢处理掉，变了现才玩失踪，有预谋有计划。”
“哦，这样啊。不过人的命真不好说，本来白荷花被人抛弃，拖娘带崽的一个人，命苦，但是如果没有前一段，又怎么可能碰上罗总？罗总这条线跟她那条线根本不可能相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是啊，冯校长应该与罗总和白荷花有交道，他们最近怎么样？“
“感情还是那么好，白荷花生了崽之后更丰满了，皮肤显得更白更嫩。“
“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白荷花了。“
“我觉得白荷花少有，罗承志更少有，越是罗承志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才越不势利，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把白荷花看得起捧得高，凡夫俗子一不敢，二也没能力这么捧。“
“冯校长说得很对，罗总把白荷花当成跟他平等的人看，权力金钱都不要只要她，所以白荷花跟了他，其它人境界差了。“
白荷花的话题聊完，两壶茶喝得差不多，冯庄二人四手相握，并不摇动，四目相对，并不说话，保持着这种状态，所消耗的时间，超过普通告别仪式五倍以上，以此表达双方英雄惜英雄的态度。
冯四海与庄沛喝茶聊天之后，后台堆积了太多的信号需要处理，纷乱间，一时找不到头绪，直到南下去芜州市的火车上，才得空。
庄河并非只用芜州的手机号，人的确在芜州。
到芜州，路上需要五个多小时，冯四海把当天喝茶聊天的整个过程回味了一遍，发现庄沛对会谈地点、内容、流程、甚至穿着打扮都经过精心设计，锦华茶楼经常去，但“如意”包厢就从来没进过，里面的装饰，摆设，茶具，不是其它包厢能比的，光那几把紫檀椅子就价值不菲，东西都用顶级的，但看起来又不张扬，这一点倒是跟庄沛的性格一致。
进门就拿出两种古树茶出一道题，他想验证什么？是我冯四海的阅历和应变能力？看来姓庄的注意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想验一下货？从后面的反应来看，倒是没让他失望。
姓庄的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底细，谈来谈去，除了把古树茶偷梁换柱这一件算干货，其它都是口水故事，讲的是别人，从来不讲自己，要隐藏身份，完全可以找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地方见面，什么信息都不留，但是偏偏选在锦华，喝的又是南湖“特权茶”的古树，故意留下这么多信息，如此矛盾的方式，其目的何在？难道真如他最后讲的：加强合作，互相帮助？我又能给他什么帮助？
自以为与王家的关系不错，却不知道有庄沛这号人存在，此人与王家的关系只怕比自己更深，他与王恩茂是怎么认识的？会不会在王当市高官的时候，因为开温泉酒店认识？在白、罗、王之间有没有故事，庄起了什么作用？
敢把余的茶叶掉包，要莫后面有人撑腰，要莫自己的腰杆很硬，以庄这种人的老谋深算，不可能为喝一口好茶搞这么冒失的动作。此举的用意到底何在？
冯四海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对即将见到的庄河充满期待，希望在庄河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