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里的姑娘怎么只能有两个大丫鬟呢?之前是我疏忽了,你瞧着那四个二等的里头有哪两个,”韩氏停了一下,“我倒是忘了,墨染倒也罢了,焦茜那丫头好像是七八岁时上来的吧,如今也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了吧!”
孔嬷嬷点头,“奴婢记着也是这个年纪。”
“你仔细寻摸着下头有哪三个是好的,提上两个来,等焦茜将来许了人了也不会太过着急着脑的了。”韩氏渐渐声音放低,“毕竟人家也不是什么没名的人......”
孔嬷嬷心中明了,太太果真是着恼了焦茜和墨染二人,打算动她们了,不过一个两个都不是好动的,还得顾及姑娘的心思,不使母女离心才这般迂回。依着她对太太的了解,若是仅为前头的事,太太还不至于这样小气,看来太太还是着恼于她们在姑娘心中的亲近。
“奴婢瞧着桃子和橙子不错......”
正当韩氏和她的心腹正在商议更换掉不听话的奴婢的时候,贾璐的圆中园在一阵忙碌后歇停下来,灯光暗淡,万籁俱寂。
离住院有些距离的后厢房,“嗖嗖”,门帘掀起,一阵冷风灌进来,三四月,白日里虽春意融融,到了这夜间,寒风瑟瑟,形如冬日。
炕上趴着的人似乎感受到料峭的冷风,把头往被窝里挪了挪。好在掀门帘的人也知道冷风的厉害,片刻就将门关上,帘子拢起。
没了寒风,同样也就失了月色的照射,屋内有瞬间黑暗下来,进门的人手心里头小心翼翼护着暗淡的灯笼,放在厅堂的大圆石桌上,映着忽闪忽灭的光线,来人在桌上摸索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一瞬间灯亮了,灯光照射下,一张胖乎乎圆润润的脸和蔼可亲的脸清晰起来。你道是谁?原来是最受丫鬟欢迎的赵嬷嬷,赵嬷嬷擅长吃食,为人和蔼又大方,常做吃食给大家分享,就连璐姐儿也最爱亲近赵嬷嬷。
赵嬷嬷没有再点亮墙上的灯,吹灭来时拎在手上的灯笼,护着小油盏就进了里屋,放在炕前的案上。
炕上,从被窝里钻出一个人,灯光虽不是很亮,却也看得出真是李嬷嬷,往日里,严肃正经,眼睛一瞟就能吓人一声冷汗的李嬷嬷,如今发鬓凌乱,面容苍白虚弱,比平时老了两三岁不止。
这赵嬷嬷来瞧李嬷嬷,不禁让人有些惊疑。要知道,璐姐儿平日里最器重李嬷嬷,但最亲近赵嬷嬷,平日里,赵嬷嬷多在厨房呆着,就算厨房没什么活计,也不怎么上前,别人问,只道是不想染了秽气给璐姐儿,而李嬷嬷平日里总揽全局,一天下来鲜少有离开璐姐儿身边的,谁能想到这两位嬷嬷竟然不仅没什么龌龊,关系还如此之好?
李嬷嬷抬抬眼皮子,见是她,有气无力道,“你来了。”
赵嬷嬷回应一声,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做在炕边。
“既然你自个身子都还未妥帖,还不好好歇着,来我这儿作甚?要不,也在我身边趴会?”
赵嬷嬷坐稳后,松了一口气,摇手道“不用了,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子惩罚算什么,哪像你,身子弱,还硬生生扛了这么多。”
这姑娘出走,就算是韩氏暗中同意了,这明面上的惩罚还是要有的,罚俸为多,不过因着她们离开时也不安排好,让院子里只剩一个姑娘和几个小丫鬟片子和粗使婆子,所以几个大丫鬟,教养嬷嬷罚得重了些,几个丫鬟被拉去重新调教一二,教养嬷嬷中,又以教导规矩礼仪的李嬷嬷处罚最重,而胖乎乎的赵嬷嬷伤的还真不重。
“你不比我是从外面的平头百姓进来的,你既是在上头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本有几分体面,你若求情,老太太为着脸面也得给你松松,怎的你还要全兜着?”
“你那里知道,老太太也是在大后宅子浸渍了半辈子的人了,我若不兜着,你当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嬷嬷没有说的是,宫里每年都有录入新的宫女太监百名,在宫中“意外”死亡的宫女太监也有数十位,被放出宫的宫女每三五年就有,对于那些小官小吏和平民百姓来说,她们自然是非常体面而难得的,但对于贾家这样公侯人家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也只是好坏的区别罢了,反而是那些无依无靠不想远离荣华富贵生活的宫女抢着要当这些显赫世家里的教养嬷嬷。
李嬷嬷摇摇头,“姑娘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不?”
赵嬷嬷回,“姑娘一回来就被伺候着睡下了,老太太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李嬷嬷急问,“那她们几个回来了?”
“尚未回来。”
李嬷嬷先一皱眉头,后松开,拉了拉背后的大红绣花被面,又趴了下去。赵嬷嬷是知道她的,一瞧就清楚事情大体过去了,放下心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姐姐,你当初为何不阻了姑娘,凭着姑娘对你的尊重。必然不会独自离开,为何不阻止呢?这样岂不是事都不会有了?”
李嬷嬷原不想多解释,后转眼一想,自己这个老妹妹在外头的时候日子简单,被卖进府里也因着一手的好厨艺,被主子们看中,分到府中唯一的姑娘这儿,没经历过什么黑暗算计,心思单纯。可她管的偏偏是厨房,多少算计离不开吃食,在府上还好,一旦跟着姑娘出门子,再这么容易被算计和如何是好。再者,依着她的推测,那几个二等的就要往上提了,跟着她的桃子也不是好惹的,还是提点提点好了。
“在你看来,姑娘是怎样的人?”
“咱们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模样好、性情好,就算是对咱么下人也是极好的......”
李嬷嬷打断问,“那么比之,那边府里的林姑娘、薛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又如何?”
赵嬷嬷偏头想了一下,“那几位姑娘自然也是好的,客观来讲,林姑娘才情最胜,薛姑娘待人周全,大方又端庄,这些咱们姑娘在这些方面也是稍有不足的。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咱们姑娘更能让我暖心些。”
李嬷嬷点点,自己这个老妹妹虽然心思单纯些,却也很敏感,感觉得到也是好的。
“这是咱们姑娘太心诚了些,从古至今,奴婢、奴才、下人就是卑微的,就算是再和善的主子也从不会把这些人当做个“人”,下人们卖身契是主子的,命是主子的,思想也是主子的,只要想法一有变,那就是条背主的狗。也不知咱们姑娘是如何长得,虽然也接受着咱们的伺候,却总,总有一种平等的感觉,她不喜人行跪拜礼,也从不允许人跪着服侍她......”李嬷嬷想着那个身上充满暖意的主子,渐渐失了神。在黑暗中多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了解现实却不认同现实的人,她不想这样的女子为现实同流,却更不愿见她被现实毁灭,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在这后宅大院里,最容不下的就是心软,就是平等,就是太过相信,君臣、父子、夫妻、主仆、嫡庶,世人定下了这高低贵贱,就不容打破,至少表面上,下人永远比不上主子,外人永远比不上亲人。姑娘对我们的感情决不能比对老太太的深、真。”
赵嬷嬷前头没怎么动,最后总算知道了,姑娘不能让老太太等人觉得自己这些奴才下人在姑娘心中占了他们的位。为了让姑娘了解这一点老姐姐顺其自然设了这个局。
“那你就不怕惹了焦茜墨染她们身后的人?”
李嬷嬷见此也知道她似懂非懂,暗中叹了一口气道,
“墨染的话,这是宁国府不是荣国府,还轮不到她身后的人做主。焦茜,焦大那个大老粗能猜得出来,就算猜出来了,凭他为主子的心,也知道他不会怎样,况有他在,焦茜还能出什么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