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宁国府大小姐洗三的日子到了,中门大开,府上请的客人都是府中极为亲近的,整场宴会喜悦平和。
璐姐儿被颠醒来时,她早被包裹成红彤彤的丸子,正被嫂子章氏抱在怀里,往着后院女眷所处的花厅走去。璐姐儿刚到花厅,就被坐在上手的几位高品级的老夫人唤去抱在怀里。
老夫人说,“你家这孙女长得好,不如做我家媳妇吧!”说话的老夫人是老北静王妃,北静王府与贾家是世交,虽不是亲戚,却比一般的亲戚还要亲近些。
和着说话的是荣国府老太太,宁国府当家主母坐着月子,当家奶奶辈份太小,能与老太妃同坐的族中只有贾母。但贾璐父母尚在,又是族长的闺女,身份贵重,自己虽是祖母,可毕竟是隔了房的,近些年不知何故两府疏远了不少,况贾敬是个不羁随性的,当初我道贾府的姑娘都随元春的名,可他不照样没听,和敏儿一样起了个从兄弟的名。
“我这孙女还小呢,哪看得出好坏....”
老北静王妃说,“我看好着呢,那有你这么说你孙女的,当心她将来怪你!”老北静王妃也知道宁国府贾家老太太做不得主。况孩子还小看不出品性,一般大户人家除了有特殊情况指腹为婚的,是不会在孩子这么小的时候定下婚约,怕一方长不大,另一方凭白担个克夫/妻的名头,她也不过顺口说一声罢了。
贾璐岁虽看不清楚,但也知道这些个坐在上手的老夫人们,身份不低,倒也不哭不闹,谁来碰一碰都是笑眯眯的,给这些个老命妇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不一会章氏亲自到此说吉时到了,抱着璐姐儿去了前头正厅,众人也一起跟了去了。
璐姐儿交给坐在上座的收生姥姥,周围供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娘娘。众位亲眷朋故纷纷投入金银锞子做添盆之用,而贾敬投了个用金子打的同璐姐儿一般大小的福娃娃进水盆,使得水盆中水都快溢出了,收生姥姥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个添盆的东西都将作为她的赏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收生姥姥手底下愈发利索轻柔了。
添盆后,收生姥姥那棒槌在盆里搅一搅,道,
“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随后,要给孩子洗澡,璐姐儿刚在添盆的时候就被扒了个干净,使劲儿挣扎都没逃过恶手,正羞恼着,一碰凉水,璐姐儿便激了个激灵,没忍住直接尖叫一声,周围围观的亲戚反而乐呵呵笑起来。璐姐儿暗骂道,这帮没人性的家伙!
收生姥姥也笑眯眯的喊道,
“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随后,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姐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给姐儿梳妆打扮一下,说,
“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用鸡蛋在脸上滚滚,说:
“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
洗罢,璐姐儿又被捆住,被大葱打了三下,姐儿这时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住了,大哭大闹起来,“还有完没完啊!老娘又饿又累有没有!有人不,便宜爹便宜妈在吗!你们闺女要被折腾死了,知不知道啊!”
但是,没人听得懂她的啊啊声,折腾继续...
“一打聪明(“聪”与“葱”谐音),二打灵俐。”
又拿秤砣称了称,“秤砣虽小压千斤!”
那锁头三比划,“长大啦,头紧、脚紧、手紧。”
姐儿又被放在茶盘里,被掖了一身的金银棵子和首饰,“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
最后用镜子往屁股上照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总算结束了,璐姐儿焉了吧唧得被抱了下去,狠狠喝了几口奶,头一瞥睡过去了,还想趁着宴会打听点消息呢,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璐姐儿睡了,宴会还没结束,男眷女眷们在一边吃吃喝喝,谁也没注意到女眷堆中一个面容坚毅严肃的老妇人在听得一个丫鬟的耳语后,带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孩跟在丫鬟后面,提前退了席。其实注意到了也无妨,大家都沾着亲带着故的,自然都知道这老妇人和小男孩正是宁国府当家太太韩氏的娘家人,娘家人看出家的小姑子也是人之常情。
在丫鬟的带领下,老妇人与小男孩进了韩氏的屋子,老妇人不苟言笑,面容严肃,一举一动就像测量好了一样按着规矩,小男孩和他祖母一样,不东张西望,举止从容,看着是个少年老成有规矩的,但细心的人看他眼睛咕噜噜得转,就知道他也是个调皮的,不过装个乖巧的皮囊罢了。
韩母早等着了,看到两人进来,一时眼泪盈眶,也顾不上礼节了,拉着老妇人和小男孩的手上了炕,道,
“嫂子,你可来了!”韩母哽了哽,又道,“若不是你侄女出生,你是不是就不来了呢?”
老妇人正是韩母的嫂子,娘家姓林,与贾敏的夫家有一点关系,是姑苏林家本家嫡系之女,后嫁与韩母的嫡亲兄长,韩母自幼母亲早亡,父亲在林氏嫁进韩家没多久也去了,那时韩母不过是个无知幼童,由着林氏养大,两人与亲母女没什么不同。
韩老夫人虽表情未变,看向韩母的眼神却充满慈爱之意。
“哪有不来,怎么还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爱娇,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普通人家我们都不去,怕给人家遭了晦气,更何况你这还怀了胎,怎好来?”
韩母顿了顿,想到娘家几年前发生的事,看着嫂子满鬓的白发,想到原本温柔贤惠的嫂子变得现在这样严肃坚毅,又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嫂子......”韩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拍拍韩嫂子的手作安慰状。
韩老妇人知道她的心意,装作恼样,“月子里哭什么哭,都生过一个了怎么还这么不知事。姐儿呢,我刚刚在外面也没仔细看,还不给我瞧瞧!”
韩母惭愧,连让人去抱姐儿过来。自己拉着小男孩的手,细细打量,又抬头跟嫂子说,
“齐哥儿比我们蓉哥小个两岁吧!长得和我那侄儿不怎么想,倒是和我那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你侄儿夫妻去了,却留了个和你哥哥一样的男孩,你哥哥泉下有知也算是满足了。”
韩母看到眼神黯淡的嫂子,垂着头的奇哥儿,想到她早逝的哥哥和侄儿夫妻,忍着悲痛,凑趣道,
“哥满足的可不是奇哥儿,而是有你这个贤惠的妻子。”
正当此时,姐儿被抱了过来,悲伤地话题也被默契得抛之脑后。
韩母见嫂子抱着姐儿不撒手,自己也不管,只拉着韩齐的手,问上学了吗,学了什么之类的话题。
韩老妇人逗着姐儿,姐儿怕是累惨了,怎么弄都醒不过来。韩老夫人哄了会,也不闹她了。转头跟韩母聊了会家常,叙叙旧,气氛倒也和谐起来。
不久,宴席散了,韩老夫人也不多留,倒是韩齐被韩母强留了下来,安排与蓉哥一起住了。